宝贝(22)
“不疼,好了。”小宝慢慢地跟著师娘走,仰起头仔细把师娘的脸印在心里。
龚师娘正要说什麽,突然发现小宝的手掌不对劲,翻过来一看,她脸上的笑没了。“小宝子,手怎麽了?”全是伤口!
小宝摇头,仍是笑著说:“学本事。”这几天,他都是用这个借口。
龚师娘拧紧了眉:“学什麽本事会把手弄成这样子?”一看就是伤了好几天了。
小宝还是摇头:“不担心,不疼。”
“你就会宽慰师娘。”龚师娘红了眼圈,对正好出来的龚师傅说,“小宝子的手伤了,你给小宝子上上药,我去给小宝子熬点肉汤去。”
“去吧。”龚师傅从龚师娘手里牵过小宝的手看了看,没有问小宝这是怎麽来的,直接把他带到自己的屋里,拿出药箱。
见师傅的脸色不是很好,小宝赶紧说:“师傅,不疼,快好了。”
龚师傅拿出一瓶药,在小宝身边坐下,摊开他的手掌,说:“师傅不问你是怎麽弄的,以後独自在外,你要多加小心。决定了何时走吗?”
小宝的心里一紧,低下头,摇摇。
龚师傅给小宝掌心带著血痂的伤口上药,语气沈重地说:“师傅给你写了一些药方,你带上。有个小毛小病了,你就照著药方上的去抓药。师傅这里的书你也看了不少,自己要学著给自己看病,也要学著自己配药。哪怕你无法成为凡骨子的徒弟,你也要走学医这条道。”
小宝用力点头:“会学。”
龚师傅应了声,没有再说什麽。
给小宝的两只手上了药,龚师傅给他包扎起来:“过两天就能好,好之前不要碰水。你这伤一定是碰过了水,才会烂了。”
小宝又用力点点头,他记下了。他的手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会很不方便。龚师傅顺手把那瓶药给了小宝,又把自己写好的那十几张药方交给小宝。小宝仔细看著师傅的脸,把师傅的模样也深深地刻在心里。
“小宝子,中午在师娘这里吃饭,不许说不啊。”龚师娘这时候进来说。小宝的脸上闪过为难,他要回去照顾鬼哥哥。
龚师娘佯装不悦地说:“师娘好几天没见你了,想你,你怎能不陪师傅师娘吃顿饭就走?”
小宝马上点头:“好。谢谢,师娘。”鬼哥哥这几天吃的不多,他吃了饭就回去,鬼哥哥也不会饿著。
见小宝答应了,龚师娘笑著走了。
※
这半上午,龚师傅和小宝说了许多,大部分都是他出去後该注意小心些什麽,小宝很用心的一一记下。南伯伯和黄伯伯已经对他说了许多,再加上师傅说的,他更不怕了。只是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太阳升到了日头,小宝陪师傅师娘吃了饭,便不舍地离开了。心知小宝要回去准备离开的事情,龚师娘也没有再留他,看著小宝的马车不见了,她才红著眼圈返回了药馆。龚师傅和龚师娘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就是小宝与他们的道别。
返回的路途中,小宝顺便买了些东西,他今天出来一是去看看师傅和师娘,二来便是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给鬼哥哥准备的。回到小院子里,把马拴在门前的大树上,小宝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搬进鬼哥哥的小屋里。鬼哥哥早上的粥还剩了一半,小宝凉在井里。取出来热了,喂鬼哥哥吃下,小宝便开始忙活了。
鬼哥哥的头发全是血污,小宝的手又不能碰水,和鬼哥哥商量之後,小宝索性把鬼哥哥的头发全部剃了。小贝帮著小宝拧布巾,小宝又给鬼哥哥擦了身子,鬼哥哥不能动,躺得时间长了背上会长褥疮,天天都要擦。在鬼哥哥干净的光脑袋上亲了一口,小宝把鬼哥哥的头发、之前剃下来的胡子还有换下来的血衣全部烧了,烧得干干净净,谁都发现不了。
到厨房和前院见了叔叔婶婶伯伯们,见了南伯伯和黄伯伯,揣著南伯伯给他配的药和黄伯伯送给他的几本书,小宝回来後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包袱。把包袱放在鬼哥哥的屋里,锁上门,小宝带著小贝又驾著小马车出去了。这一次,小宝直到天将黑的时候才回来,小马车变成了能躺两个人的大马车,车内铺著厚厚的褥子,还放著一口箱子。小宝拴好马,没有动车里的东西,带著小贝直接去了厨房。
“小宝啊,婶子刚想你再不来就给你送饭去呢。”见到小宝来了,一位婶子端著饭出来了。这几日府里因为被烧的事格外混乱,大家也顾不上小宝,不过看小宝的脸色还不错,婶子放心了。
“谢谢,婶子。”紧紧抱住婶子,闻了闻婶子身上和娘一样温暖的味道,小宝咽下不舍,端过碗坐到自己的小凳子上低头吃饭。小贝似乎清楚小宝是怎麽了,安静地近乎伤感地坐在他身边吃包子。
“小宝,你想吃什麽,婶子明天给你做。”另一位大婶问。
小宝的眼眶瞬间湿润,压了半天,他才抬起头甜甜地笑著说:“婶子做的,都好,吃。”
“呵呵,小宝的嘴真甜。”大婶摸摸小宝光滑的小脸,笑著做事去了。
一一看过厨房里忙碌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小宝忙低下头,一滴泪落在了碗里。趁著大家不注意,小宝擦擦脸,大口大口把饭吃完了。把空碗放到一边,小宝走到一位叔叔的身後抱住了他。
“小宝?”
“叔,谢谢。”
叔叔转过身,蹲下:“怎麽了?”
小宝摇摇头,笑著:“就是想,谢谢叔。”
“哈,跟叔客气什麽。”捏捏小宝的小鼻子,叔叔有高兴,也有伤感。
“要谢。”小宝走到另一位叔叔跟前,抱住他。
就这样,小宝一一抱过每一个人,然後说:“叔叔伯伯,婶子,我,回去了。”
“小宝,怎麽了?”一位伯伯察觉出小宝的异样,问。
小宝的泪在眼角挂著,可依然在笑著:“就是,想。”
伯伯意识到了什麽,走到小宝面前蹲下,问:“可是决定了何时走了?”
小宝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再过,几天。”对不起,他撒谎了。
大家一听,都围到了小宝的周围,气氛一下子变了。伯伯无声地叹息一声,摸摸小宝的头,说:“定下来要告诉伯伯,咱们都要送小宝走。”
“嗯。”忍不住地抱住伯伯,小宝的声音有了泣音,“不忘,永远,不忘。”
大家都忍不住别过脸,擦眼睛。
“不忘,当然不会忘记小宝。”伯伯的眼圈红了,声音哑了,“小宝这麽乖,今後一定会遇到好人家,一定会遇到疼小宝的人。小宝,想伯伯了,就给伯伯来个信,伯伯虽然不识字可看著你的信伯伯就知道你是平平安安的。”
“嗯。”小宝放开伯伯,又抱住婶婶,“会写信,会写。”对不起,对不起……
一位叔叔把小宝拉了过来,勉强笑著说:“小宝啊,不哭,不是说过几天才要走吗?明天叔叔伯伯婶子们给小宝做一桌子好菜,给小宝践行!”
“好!就这麽定了!明天晚上咱们给小宝做一桌子好菜,给小宝践行!”另一位叔叔说。
“好好,咱们还没跟小宝一起吃过饭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用快了来掩饰悲伤。小宝擦著眼泪用力点头,在心里不停地向叔叔伯伯婶婶们道歉。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小宝仰头看著天上残缺的月亮,眼泪一滴滴落下,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疼他的师傅师娘和叔叔伯伯婶婶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二娘、三娘和四娘……
※
夜,深了,万籁俱静,只听得蛐蛐儿还在热闹的吟唱。林府最偏僻的後院内,一扇门悄悄地打开,一人手上拉著绳子,费力地把一个人从屋里拖了出来。那人被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灰色的衣裳使他在暗夜中显得毫不起眼。
脚步不稳、一瘸一拐地拖著木板来到门边,打开门,小宝四处左右瞧了瞧,没什麽动静,他放下一颗心,再缓缓地迈出门槛,轻缓小心地把鬼哥哥拖了出去。
上了马车,小宝靠在车的一头,憋足一口气把鬼哥哥使劲往上拉,小贝在後头帮忙,也是憋足一口气使劲向上推木板。一人一猴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把木板拖了上去。再把木板拖到车内,小宝的汗如雨下。只要上了车,就好办了。
又废了好大的力气把鬼哥哥从木板上挪下来,小宝这才松了口气。把木板折起来,放到车後头,小宝给鬼哥哥盖上被子,然後跳下了车。来回搬了三趟,把要带走的东西全部搬上了马车,小宝跪在院子里,朝著叔叔伯伯婶婶们住的地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关上院子的门,小宝忍著哭声上了车,依依不舍地最後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然後咬咬牙,挥出手里的小马鞭。
“驾!”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只不过沈睡的人们谁都不曾听到。渐渐的,马蹄声消失在了林子里。小宝曾经居住的房间里,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块干巴巴的床板,桌子上有一封信,隐约能瞧见几个字──对不起,小宝,走了。
马车在一条街的街口停下,小宝下了车,没有带小贝,他独自一人静静地走到一间药馆的门口,跪下磕了三个头,他流著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门里,然後又磕了三个头,起身。返回马车,心里喊了声“师傅师娘”,小宝再次挥动马鞭。
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开了,一辆马车毫无阻碍地出了城。赶车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他戴著纱帽,遮住了自己的脸。守城的人打著瞌睡,也懒得去管谁这麽早出城。虽说武林盟主的家被人烧了,但烧的毕竟不是县太爷的家,管他什麽人呢。
马车快速地行驶著,当太阳光冲破了黑暗时,小宝侧身掀开身後的车帘,对车内的人说:“鬼哥哥,咱们上路喽。”
“宝……谢,谢……”聂政的呼吸不稳,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