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82)
他穿得很像大婚那日,明媚动人。
林羡玉装作没看见赫连洲眼底的青黑,径直进了马车。
赫连洲在心里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到达宫门,赫连洲在马车下等着林羡玉,见他出来,刚伸手过去扶他,林羡玉就自己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赫连洲收回手。
不知道世子这次要生多久的气。
他们一同走进宫殿,赫连洲刚跨过宫殿的门槛,余光就扫到一抹白色。
陆扶京站在正殿中央,他穿着一身绣金的缟羽色锦袍,身形清瘦如竹,面庞温润又不失精致,俊逸中透着儒雅,腰间的玉佩华光流转。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是江南人特有的气质。
他闻声回望,正巧对上赫连洲的目光。
他似乎一眼便猜出了赫连洲的身份,不卑亦不傲,微微颔首,嘴里仍挂着浅笑。
赫连洲眼神漠然。
他和林羡玉向德显帝与太子行礼。
太子特意在他面前摆出盛情招待的架势,笑意吟吟道:“谵王殿下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公主,兄妹情深,令人感动,本宫已在御帐里设好宴席,还望殿下在和公主叙旧之后便移步御帐,同百官会饮。”
陆扶京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盛情款待。”
中常侍将陆扶京和林羡玉领到宫中花园,赫连洲负手站在花园门口,本想带着林羡玉进去,可林羡玉已经先一步往前走了。
他只能停在原地,看着林羡玉缓缓走到陆扶京面前。
男替女嫁的无助、差点命丧苍门关的愤怒、还有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思念在见到故友的一刻瞬间倾泻而出,林羡玉红着眼,难忍哽咽道:“扶京哥哥,我……我好想家……”
陆扶京满眼都是心疼,伸出手抚着林羡玉的肩膀,想唤他“玉儿”,又怕暴露他的身份,最后只能化作一句:“让你受苦了。”
只这一句,林羡玉哭得更凶。
赫连洲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断了。
第47章
“你出嫁时, 我还在江淮巡盐,父皇知道我和你自幼一同长大,便有意瞒着我, 等我知晓这件事时, 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只能目送和亲礼队离开。”
陆扶京面露不忍, 低声说:“若我提前知道,定不会让你来这里受苦。”
陆扶京的声音让林羡玉愈发想念故乡, 他本想询问爹娘的情况, 话到嘴边了又想起自己的身份, 怕隔墙有耳, 便不敢再问,只说:“扶京哥哥你不用自责, 我在这里也——”
也不算受苦。
他倏然想起赫连洲,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只看到赫连洲负手立于不远处, 面色微沉。
赫连洲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和陆扶京的白衣截然相反, 一个冷如玄铁,一个皎如明珠。林羡玉在这种时候竟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赫连洲穿浅色衣衫是什么样的?
应该会很别扭,赫连洲的眉眼太凌厉了, 和墨色更相配。
一连五天,他都没和赫连洲说过话。
他刚想继续和陆扶京叙旧, 就听到中常侍掐着嗓子说:“王妃、殿下,筵席已经开始, 是时候过去了。”
林羡玉闻声只能作罢,退到赫连洲身侧, 赫连洲什么都没有说。陆扶京先开口:“早闻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赫连洲只是微微颔首。
几人一同随中常侍前往御帐。
太子代德显帝盛情款待了陆扶京,他今日似乎格外高兴,摆出一副兄弟和睦的模样,对着陆扶京和众位大臣举起琉璃酒杯,笑道:“我这二弟常年征战沙场,一年就回两三次都城,还不考虑婚姻大事,可把父皇和我这位兄长急坏了,公主来之前,本宫还担心他和公主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磨合,谁知道婚后两人竟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我这二弟现在是西帐营都不想回了,去哪里都要把公主带上,恩爱羡煞旁人。”
林羡玉越听越不自在,太子这番话就是在告诉众人:怀陵王沉迷温柔乡,伐祁的决心早已消磨,这样的人怎堪任明君?
他愈发难忍,就要出声,却被赫连洲低声止住:“玉儿,不要解释。”
林羡玉气得呼吸不稳,“为什么?”
“他现在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了,让他说吧。”
林羡玉怔然,他初见赫连洲时,赫连洲还是武将模样,穿着银色铠甲,拿着红缨錾金枪,眉宇间总凝着一团不耐烦的戾气,让他害怕。可是自从知道赫连洲要和太子夺位之后,再看他,竟有了几分君王的气魄。
他又望向四周,满朝文武在列,目光都锁定在赫连洲身上,心思各异。
林羡玉这才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幼稚,赫连洲现在还是怀陵王,就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了,若日后真成了皇帝,他作为一个男子,怎么独占后宫呢?
他想要的,赫连洲给不了。
他的存在还让赫连洲受尽攻讦。
老天到底为什么让他遇到赫连洲?
他垂眸望向银盘里的雪莲糕,想吃又不想动筷,赫连洲便夹了一块放到他的碗中。
“谢谢。”林羡玉小声说。
坐在正对面的陆扶京正好看见了赫连洲的动作,微微愣怔。
太子的一番话引得众臣议论纷纷,但谁都不知道这位祁国七皇子突然造访是何用意,再加上收复斡楚一事使得赫连洲在朝中威望大增,大家起了动摇之心。
怀陵王再耽于情爱,也没耽误他收复斡楚;太子表面上再勤政爱民,也不影响他结党营私,放纵他的封疆大吏们拥兵自重。
这些事大臣们心知肚明,以前怀陵王不回都城,大家指望不上他,现在怀陵王有了夺位之心,群臣心里的秤也开始有了倾斜。
枢密院的人交头接耳,有人窃声问身边的同僚:“你怎么看?”
一旁的人思索片刻,道:“听其言,观其行,察其所安,你看看台上的两位,谁更有帝王之姿?”
筵席结束后,太子安排陆扶京在怀陵王府暂住,离开皇庭之后,陆扶京和他的礼队便跟随赫连洲的马车回了王府。
萧总管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赫连洲先下车对他说:“把西边的屋子打扫一下。”
陆扶京走过来,拱手道:“叨扰王爷了。”
他语气温和,礼数周全,叫人如沐春风,赫连洲无可指摘,心想:和陆谵这样的人相处了这么多年,难怪林羡玉常说他凶。
和陆谵相比,他的确是太凶了。
“殿下客气了。”
话音刚落,林羡玉从马车里走下来,对陆扶京说:“扶京哥哥,我有话想问你。”
赫连洲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那本王就不打扰王妃和殿下叙旧了。”他声音低沉,还特意加重了“王妃”两字。
林羡玉没听出赫连洲的情绪,只觉得他太冷漠,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赫连洲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除了筵席上的那块雪莲糕。
上台阶时,他回头看了赫连洲一眼,眼神里满是委屈,赫连洲没有回应。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回到后院,一路上穿过狭长交错的回廊,陆扶京看到斑驳的廊柱和陈旧的地砖,讶异道:“怀陵王暂住在这里?”
“不是,这就是怀陵王府,怎么了?”
林羡玉看到陆扶京的视线落在廊柱的红漆裂痕上,走过来,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赫连洲把他的薪俸全都用去赈济灾民了,没钱修缮王府,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陆扶京没料到林羡玉敢直呼赫连洲的名讳,压着声音问:“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
陆扶京难掩震惊:“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没有发怒?”
“刚嫁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林羡玉低下头,闷声说:“他很生气,但是没有迁怒我,也答应过会替我隐瞒这件事。”
“为什么?”
林羡玉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因为他说我是无辜的,他不会为难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