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应翩翩(231)
方才那柄属于应钧的银枪不过是示威的工具,若应翩翩没能胜了这一场,恐怕日后都要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但他眼下做出了最好的应对,不管是出于对大穆的忌惮,还是对颜面的周全,西戎都得收敛态度,乖乖低头。
左丹木心思狡诈,但也算是能屈能伸,说完之后,便令人送上了真正的礼物,其中有一柄西戎王敬献给皇上的弯刀,此外还有西戎盛产的茶叶玉石等物。
皇上留下了西戎王所赠的宝刀,剩下的物品全都当众赏赐给了应翩翩,又温言嘉奖,而后,宴会上的仪式才得以继续了下去。
起初西戎所要求的原本是与大穆多进行几场比试,这时也没人再提,除了西戎之外,其他各国和部落前来的使者们也变得更加恭谨慎重。
应翩翩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落座时,却发现左首边成了池簌。
他们文臣、武将与勋爵所坐的位置都不一样,池簌是让礼官跟内侍打了个招呼,把自己的席位加了过来。
应翩翩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要说,道:“一会不就回家了,有什么急事吗?”
池簌冲应翩翩摊了摊手,道:“胳膊给我。”
应翩翩将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
池簌运起内力,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低声道:“这枪比你的剑沉上许多,我平时没怎么见你练过,今天突然一使,只怕容易受伤,得立刻将筋骨按一按才行。否则明天你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应翩翩笑了笑,说:“那也没事,正好歇几天。什么也赶不上我心里面舒坦了。”
池簌笑道:“我们应状元一双妙手,写诗作文,点化丹青,可不能伤着。”
池簌这么一说,应翩翩倒是想起自己前两年喝多了傅英下的疯药,因病手抖,难以写字的时候来了。
那个时候满心震怒迷茫,却伶仃一人,无处可说,更不知道前方的路要如何才能走下去。
如今情景仿佛,但已是荣华加身,亲友在侧,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换了一辈子来活,让人一时竟心生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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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簌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内力缓缓流过经脉,暖洋洋的极是舒服,几乎让应翩翩有了种昏昏欲睡之感,要不是宴席上实在喧嚣,又有不少人接连前来寒暄敬酒,应翩翩真的就要睡着了。
酒大部分都被池簌挡了,应定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只是他刚来得及过来跟儿子说了两句话,就被皇上叫过去低声吩咐起来。
这些使臣们远道来访,鱼龙混杂,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皇上将暗中对他们进行监视的任务交给了西厂,因此趁着宴会还没结束,便授意应定斌早做安排,应定斌也只来得及摸了摸应翩翩的头,便匆匆离席。
等到最后散去,皇上又留下了几位武将议事,池簌也在其中,应翩翩看他们一个个忙忙碌碌,倒是庆幸这次没有自己的事情,便打算先一步回府休息。
他下了台阶,刚想寻找自己的随从和马车,忽然看见左丹木从侧廊转了出来,对他说道:“应大人,可否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应翩翩淡淡
地说:“天色已晚,王子请回。”
说罢之后,径直要转身离去,嚣张的表里如一,十分彻底。
左丹木没想到他私下里也表现的如此不友好,怔了怔,又快步走过去,拦在应翩翩面前,说道:“应大人应该听说过,善化公主是我的养母。”
应翩翩道:“王子也应该知道,应厂公是我的养父。”
左丹木一怔,道:“是……这怎么了吗?”
应翩翩的养父,跟他有什么关系?
应翩翩微笑道:“我也想说这句话。”
他本来就脾气不好,如今又困了,不耐烦之情溢于言表。
左丹木并未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应翩翩一眼,说道:“我们立场敌对,方才在殿上说的话,并不完全是我个人的想法,希望应大人不要因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是想说,我跟善化公主其实算不得太亲近,但从小也曾在她身边住过一段时日,对于她的侍女都曾见过。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看你有些面善。”
应翩翩眼神淡漠,正要开口,忽听一人说道:“不知二位在说什么?”
应翩翩和左丹木同时转头,发现过来的人竟然是黎清峄。
应翩翩冲他行礼未语,左丹木却道:“原来是将乐王,王爷来的正巧,我这次前来大穆,特意收拾了善化公主及她的侍女当年所留下来的遗物,想要送给王爷和应大人保管,王爷便请将善化公主这一份取回去罢。”
应翩翩这才知道左丹木要做什么。
左丹木抬了抬手,立刻有人抬上来两只木箱,打开之后,分别呈给应翩翩和黎清峄。
这两只箱子里面都是一些女子的衣服钗环、寻常用具,其中有中原样式的,也有西戎样式的。
一箱较为精致华贵,很明显是善化公主之物,还有一箱则是侍女们的东西,因为左丹木不知道应翩翩的亲娘到底是公主身边哪一位侍女,这些东西也不太好区分,就装到了一起。
黎清峄往箱子里面扫了一眼,顿时便见到了一支紫玉兰流苏发簪,认出那正是善化公主当年之物。
他眼中闪过怀念,双手却负在身后,并未去拿。因为黎清峄半挡在应翩翩的跟前,他不动,应翩翩自然也不会越过他去够那箱子里面的东西。
片刻之后,黎清峄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以我们与王子的身份,彼此之间的来往还是不要过于密切为好。王子的美意本王已经领受了,至于这些东西,还请你拿回去吧。”
左丹木有些惆怅地说:“王爷不要见外,善化公主是我的养母,那么算起来你就是我的舅父。如今好不容易能够亲眼看一看母亲口中的中原,来到你的面前,就当是外甥为母亲和舅舅做一点事情,又何须多想呢?”
他这一声“舅父”,让黎清峄不禁想起来自己曾经姐姐刚到嫁人的年龄时,还没有西戎要求公主下嫁一事,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家请了媒人前来议亲。
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亲自出马,将那些有可能成为自己姐夫的人选都一一偷偷瞧了个遍。
回来之后,姐姐嗔怪他孟浪,他还调侃说自己是急着当舅舅,以后若是姐姐生了孩子,他就带着孩子去骑最快的骏马,吃最好吃的东西,看遍天下风光,让自己的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定不像他们姐弟俩一般,从小战战兢兢,谨言慎行,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孩子。
可是,姐姐到死也没有留下子嗣。
黎清峄知道,那是因为她并不喜欢西戎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夹在大穆与西戎之间周旋的工具,所以那样也好。
左丹木的话让他不禁仰头一笑,淡淡地说:“
王子,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抚养之恩,那便是丝毫无关之人,硬是攀亲可没什么意思。你我立场敌对,亲族之间更有着血海深仇,没有必要徒然增添纠葛。”
左丹木看了眼应翩翩,见他只是袖手站在将乐王的身后不语,没有反驳之意,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他说道:“二位对我的提防,我也并非不明白。但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我身上有汉人血统,虽然能在西戎勉强立足,却不能完全被那里的人当成同类。如今来到这里,看到与自己眉眼相似的百姓,我甚至觉得,大穆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家乡。”
黎清峄的目光深邃而镇静,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只说:“你在西戎是王子之尊。”
左丹木笑道:“岂非同王爷一样,如履薄冰,有名无实?”
黎清峄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
左丹木却也并未纠缠,说道:“我今日不过是略明心意,二位不信倒也无妨。左右时间久了,自可见得人心。”
说完之后,左丹木便令人将箱子收了回去,又冲着应翩翩和黎清峄一颔首,转身离去。
黎清峄若有所思,转过身来,这才看见应翩翩还在望着左丹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