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32)
梁戍问:“在看什么?”
柳弦安答:“王爷的衣服。”
他打算多看两眼,下一次争取梦到。
两人饮了小半壶酒,柳弦安并没有醉,他的酒量要比梁戍猜测的更好一些,目前顶多称得上是微醺,整个人更懒了,不想坐,于是梁戍便带着他到了屋顶,这样就可以躺着喝酒看星星。
在白鹤山庄里,是不会有人这么干的,一则大家没法随随便便飞上房,二则他们一般只会让柳二公子别躺了,起来活动。
躺了一阵,柳弦安问:“王爷此去万里镖局,会有危险吗?”
梁戍:“没有。”
柳弦安说:“哦。”
没有危险,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就不需要大夫。
柳弦安先是觉得,牵扯到满门被屠的前朝旧案,应该还是有些危险的吧,但很快又暗暗谴责起自己,只因为不想与新朋友分开,便暗自希望对方有危险,这是什么卑鄙的小人想法?
梁戍见他半天不说话,于是问道:“在和你那位朋友聊天?”
“……嗯。”柳弦安回过神。
梁戍又问:“他现在依旧在洗澡吗?”
“差不多。”柳弦安坐起来一些,“他的确杀了许多人,但我以为他并不在乎,世人也以为他并不在乎。”
“那便不要再劝他了。”梁戍道,“至少在那个世界里,他应该是能将身上血腥洗干净的,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也不必苛求世人能懂。”
柳弦安说:“也好。”
梁戍道:“看来你也不算很懂他,为何会成为朋友?”
柳弦安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他来之前没有打过招呼,就那么突然出现了,我总不好将人赶走。”
梁戍笑着摇头,用指背在他额上一敲:“听到没有,人家不欢迎你。”
“没有。”柳弦安赶紧躲开,不肯让梦中的骁王殿下听到这一句,否则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梁戍偏偏要赶人:“快走。”
柳弦安只好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
两人就这么在房顶上一边喝酒,一边闹着玩,高副将和程姑娘在远处都看呆了,当然主要还是高副将在呆,他是偷偷跟上来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值得王爷那般花枝招展,插一把鸡毛就能立刻开屏。他甚至还再三地盘问妹妹,真的不是姑娘吗,是不是在病人里有个特别貌若天仙的,令咱王爷一眼荡魂?
程素月不胜其烦,山上剩下的百姓里,女的,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三。
“那也有可能。”高林分析,“你看,那翡国的公主够年轻好看吧,但王爷就是不要,说不定他就喜欢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程素月:“……”
你们男的真的好令人无语。
高林此时很纳闷:“不是说喝酒的有三个人?”
程素月道:“对啊,就是三个。”
高林:“啊?”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观察了半天:“哪里有三个,不就王爷和柳二公子?”
程素月神情震惊:“还有另一个人,你真的看不到吗?”
我确实看不到啊!高林比她更震惊!
程素月双手握住哥哥的肩膀:“你别吓我,另一个穿着红裙的姑娘,头上戴着一朵芙蓉,就坐在王爷与柳二公子中间的,还挺漂亮,你……看不见?”
高林倒吸冷气:“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姑娘,不是,你从哪看到的姑娘?”
偏偏这时,梁戍与柳弦安又恰好举起酒杯,对着半空中碰了一下,就如同那里真的有着第三个人、第三只手、第三杯酒,高林简直魂都要惊飞了,这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在自己离开赤霞城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其余三个人?
程素月忍住笑,表情严肃拍拍他的肩膀:“哥,那你继续看,我回去睡觉啦。”
“睡什么睡。”高林拉住她,“你再仔细跟我说一遍,这几天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别走!回来!”
程素月踏过草叶,像一只轻灵的鸟雀,瞬间就消失在了群山间。
高林拉不住妹妹,只好回头,继续地看正在对空气说话的自家王爷,呼吸困难,怀疑人生。
柳弦安说:“前面好像有动静。”
“是阿月。”梁戍道,“不必管她。”
柳弦安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和程姑娘与高副将也一起喝一杯的,毕竟马上就要分开,但酒坛已经空了,哪怕整个颠倒过来,也多不出一滴。
梁戍问:“醉了吗?”
柳弦安答:“还可以。”
“酒量不错。”梁戍道,“那往后若能在西北再见,我请你喝更烈的酒。”
说完却又皱眉:“算了。”
这一邀一拒的间隔之短,柳弦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勾勒大漠长天,他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梁戍答:“白鹤山庄的人若来西北,定是因为边境大乱,没好事。”
柳弦安觉得这句话真是不讲道理:“那我为何一定要与白鹤山庄一起,就不能独自前来游玩做客?”
梁戍凑近:“说什么,没听清?”
柳弦安将声音提高了些:“我说,我要来西北游玩做客。”
梁戍看着他笑:“好,什么时候?”
柳弦安:“……”
没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高副将:所以你们真的都能看到第三个人对吧?
第21章
柳弦安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 因为懒,也因为没必要。他已经看完了几百上千册厚厚的地方志,从南到北由东至西, 各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无不烂熟于心, 闭上眼睛就能自在神游, 哪里还用舟车劳顿地再去实地探访。
从白鹤城到月牙城,就算换上快如闪电的骏马, 也要走上将近两个月,而且柳二公子肯定是受不了“快如闪电”的,颠得慌。人还没去, 鼻腔里就像是已经被灌满了夹杂着沙砾的风, 辣得嗓子眼都疼。
所以刚才怎么就会脱口而出要去西北游玩的呢?
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吧。柳弦安目前的状态处于微醺和醉之间, 的确不怎么清醒, 而一思考问题,就更晕了,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迈着四方步就要往卧房走——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屋顶上站着。
一脚踩空时并不惊慌,坦然直直往下掉,被梁戍一把拎住时也不庆幸, 眼神飘飘乎看向星与云的最深处,然后长叹一句,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梁戍不懂,这人究竟是怎么完完整整地活到现在的, 成日里不是摔跤就是跳房, 竟也能不缺胳膊不少腿。而柳弦安此时还在感慨自然的广博,他背起手, 如同站在世界之巅,闭目听风,睁眼看……看到了骁王殿下。
梁戍问:“你怎么连醉酒的速度都要比旁人更慢?”
柳弦安否认:“没醉。”
然后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溜,梁戍这回没有拉,想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结果柳二公子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冷,也可能是觉得硌,于是又爬了起来,茫然四顾,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到处乱走,走累了,就“啪叽”往地上一坐,开始与梁戍一同论道。
从万物产生之前宇宙空寂虚无的状态,到万物产生之后的种种矛盾对立,这里的有是不是真的有,这里的无又是不是真的无,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
梁戍敲了敲他的脑袋:“叫一个会说人话的出来。”
柳弦安嘟囔了一句,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
意思是,反正你也不懂欣赏,我们没什么好讲的。
梁戍说:“那我走了。”
柳二公子又要扯住人家的衣袖,若换做平时,他其实是可以从三千重世界里随便找一个朋友出来的,并不是非梁戍不可。但现在既然有些喝醉了,世界也就随之醉了,化为七彩的光晕,实在握不住,也进不去,便只好硬拉住唯一一个骁王殿下,连手指都攥出了青白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