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131)
金属划出一串火星,最终剑刃顺利卡入一处裂隙,让他悬挂在了石壁上。
婴孩还在“哇哇”大哭着。
“常少镖头!”士兵们聚在断崖处喊话,“你再坚持一阵,我们这就放绳子下来!”
“好!”常小秋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握着剑柄,脸挣得通红!山间夜风寒凉,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小孩的头,想传递一些温度过去,有时候风变大了,就吹得他整个人都摇来晃去。执剑的手已经彻底被冻僵了,血管里流动着的不像血,倒像刚从雪里取出来的针。他艰难地抬起头,刚好看到梁戍也站在高处,风吹得他衣袍飞起,面容逆光,宛若天神。
这风,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常小秋艰难地想。
为了能在王爷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他甚至还强行酝酿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力图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看得正在山头结绳的士兵们就很心焦,担心少年是被冻傻了,出现了幻觉,怎么还傻笑开了,于是加快速度,简直十指翻飞。
终于,在满面微笑的常少镖头神思恍惚,即将坚持不下去的前一个瞬间,一名士兵顺着绳索溜了下来,先将他的腰牢牢捆住,又把婴孩抱进自己怀里,冲上头的人比了个手势。
绳索很快就被拉了上去,却只有一根被拉了上去,至于另一根……拉绳子的人纳闷地问,常少镖头是不是被什么树枝挂住了,怎这么重,完全扯不动。
“我刚刚下去的时候,没见哪里有树啊。”
一众人趴在悬崖边往下看,有人吆喝:“喂!小常!你自己试着动一动!”
常小秋在腰间被捆好绳子开始,就彻底卸了力,差不多是瘫在了半空中,大脑和身体一起瘫,只安心等着上头开始拽。现在听到大家都在喊,才回过一点被冻僵的魂来,心想,怎么不拽我,倒要自己往上爬。
爬就爬吧!他咬紧牙关,重新伸手握住剑柄,想要往上爬,却动弹不了分毫。
常小秋心里涌起一点不祥的预感,缓缓低头看向下方,就见一只生有尖锐指甲的枯瘦黑爪,正突兀地“长”在石壁中,牢牢握着自己的衣摆。
他倒吸一口凉气。
“小常!小常!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上头的人又喊了几嗓子,见他没动静,便想顺着绳子下去施救,常小秋却抬头叫了一声:“都先别动!”
他定了定神,握紧绳索,缓缓往下滑了一截。随着高度的下降,一处隐藏在石壁下方的洞穴逐渐显露,而在洞穴里,一片灰红色的光点正在明灭闪烁。
几十、上百、甚至是数百只的鬼童子正整整齐齐地蹲在那里,寂静无声地、齐刷刷地与他对视。
待看清眼前景象后,常小秋瞳孔紧缩,几乎被这恐怖画面吓得失声大叫!他不顾一切地拉着绳索想往上爬,石洞里的鬼童子却已经尖叫着扑了出来,接二连三挂在他腿上,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
绳索“嗖”地往下滑了一大截!
常小秋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插在石壁中的剑越来越远,只能靠着拳头闭眼向下砸去,想要挣脱累赘!可鬼童子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哪怕侥幸砸中一两只,很快又会有新的一批扑上来,就在他腰间的绳索即将被扯断的同时,一道凛然剑气骤然横扫!
鬼童子猝不及防,“砰砰”往山崖下掉了一批。梁戍一手握着绳子,凌空飞荡接住常小秋,两脚踹得那些仍挂在他腿上的鬼童子颅骨断裂,又飞身回到崖顶,将常小秋丢回给部下。
“王爷!”一人将他的佩剑扔了过来。
梁戍握住剑柄,寒光于手中凝结,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便重新翻身落入悬崖,再度前往那处石洞,贯穿内里发狠一挥!
“叽叽哇哇”的惨叫声中,鬼童子死伤过半,侥幸存活的,也如被炸了窝的毒蜂群,纷纷嗡嗡叫唤着飞速攀爬,他们朝着四面八方的白雾瘴林各自散去,黑色的身影在林间上下弹跳,又很像一只只巨大的跳蚤。
待这群“跳蚤”消失后,四野便重新恢复了寂静。
所有士兵都心有余悸,他们彼此互相看着,半天,憋出一句:“他娘的,怎么会有这么多?”
“将来或许还会有更多。”梁戍将常小秋拎起来,面容冷峻,“来个人背着他,先回营。”
第96章
营地里的人也已听说了鬼童子的事, 都觉得邪门至极,西南虽盛行巫蛊咒术,但手法能脏污成这样的, 也属实骇人听闻。高林配合苦宥紧急调遣兵马, 在每一处村落与密林的接壤处竖起屏障, 以防止又有鬼童子进村杀戮,但这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副官道:“战线一扯就是百余里, 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十年八年地守下去。”
可不守,瘴气密林又实在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往里闯的地方。副官也提议,是不是能组织一批土生土长的本地士兵, 再由猎户带路, 进去探探究竟, 却被苦宥否决。
“太危险了, 得不偿失。”他说。
所有人都低估了白福教的“本事”,竟能在密林中养出如此数量的童蛊,至于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西南近十年来丢失的妇人与孩童,加起来数量何止上千。苦宥面色铁青,高林拍拍他的肩膀, 安慰道:“你才来这多久,况且上任后也做了不少实事, 到现在邪教那群人还在悬赏万金买你的人头,倒不必太自责。”
苦宥问:“王爷现在何处?”
高林猜测,估摸还在常少镖头那里。
常小秋除了手有些冻伤外, 腿脚也被鬼童子抓咬出了血洞, 万幸的是它们身上并不带毒,只需要做简单的清创与缝合, 当然了,缝合的事还是得由柳大公子亲自来。
柳弦安从床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哥哥,柳弦澈从阿宁手中接过银针,头都不抬地吩咐:“你再去看看那具童蛊,将余下的部分剖完,我一个时辰之后过来。”
周围一圈仆役都很纳闷,这柳家两位神仙公子是不用睡觉的吗?怎么忙一个晚上也不见累。柳弦安答应一声,在一片崇敬的目光中,面不改色抬脚跨出门,身姿飘然似仙,径直向着一处池塘稳健走去。
院子里的丫鬟花容失色:“欸欸欸!”
关键时刻,幸有骁王殿下及时出现,将人往怀中打横一抱,大步带走。
柳弦安还在迷迷糊糊地说梦话:“我就在路上睡会儿。”
梁戍答应:“好。”
而后便将人带进卧房,宽了衣服鞋袜,用被子裹好,又放下层层窗纱,遮出一室足以安眠的暗光。收拾好这一切后,梁戍转身想出门,还没走到门口却又折返,俯身吻了吻那微凉的鼻头。骤生此乱,他亦是头痛,唯有在看着心上人的睡颜时,能稍得片刻安宁。
柳弦安这一觉睡得很久,久到醒来时大脑仍一片浑噩,在梦境的余韵中问阿宁:“今夕何夕?”
阿宁回答,倒是没有大梦三千年,就五六个时辰而已,现在没到吃饭的时间,公子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柳弦安打着呵欠说,我要去将剩下的鬼童子剖完。
“大公子已经把剩下的活都干完了。”阿宁道,“他从童蛊里取出了不少蛊虫,看起来瘆得慌,有些早已在脑内生根,说是没有别的法子能解,只能杀,况且……况且也没必要解。”
说到后来,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鬼童子眼下虽凶残,可在它们生前,却全都是天真无邪的小孩,若没有白福教那些歹人,这些孩子本该在家人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而不是成为被锁在瘴气中的怪物。阿宁向来是向善的,但此时也忍不住狠狠地想,邪教作恶多端,真该被千刀万剐。
柳弦安坐在床边,问:“王爷在书房吗?”
“不在。”阿宁道,“王爷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又带着高副将与苦统领他们去了山下,应当是去巡查防御鬼童子的队伍。”
柳弦安道:“那我们也去山下看看。”
他的骑术目前已经很好了,哪怕是高头战马一样能熟练驾驭,一路握紧马鞭风驰电掣,“嗖”一下就从正在伸懒腰的大哥身边擦了过去,连一片影子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