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71)
趁人之睡,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但其实柳二公子现在也正在趁自己之睡,在梦里专注看人沐浴。可能是因为空气中的檀木香气实在太过明显,所以打烊的三千世界里还是混进来了一个骁王殿下,泡在白雾氤氲的温泉中,上半身一如既往精壮结实,却多了许多新新旧旧的疤痕。
柳弦安道:“我给王爷上些药吧。”
梁戍伸出手:“那你下来。”
柳弦安就站起来往温泉里走,却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去。他在梦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现实中的梁戍一把将人搂紧,安抚地拍了两下:“做噩梦了?”
而三千世界里的骁王殿下,也同样伸手接住了他,微烫的水四溅,柳弦安脸被熏蒸得有些红,心里想着,这也不算是噩梦吧,其实还挺好的,而且场景也很浪漫,粉白花瓣像雪一样漫天飘散。
一飘就是整整一夜,将整个温泉都填满了,睡仙却仍不愿意醒,最后还是被阿宁喊碎了梦境。柳弦安在一片四散飞舞的蝶影里睁开眼睛,敷衍地应了一声,又伸个懒腰,转身裹着被子预备继续睡。
“公子,公子!”阿宁不答应,抓着被子卷来回摇晃,“这是王爷的大帐,我们回城去睡吧。”
结果柳弦安“嗖”一下就坐了起来。
把阿宁给吓了一大跳:“公子你……你你这次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柳弦安扭头到处看,惊讶地问:“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阿宁见怪不怪,可能是公子又在哪片草地上睡着了,恰好被王爷带了回来吧。
“王爷呢?”
“就在外头,我刚才还碰见了,正在和高副将说话,八成是在谈论军情,公子先来洗漱。”
柳弦安匆匆擦脸漱口,又将脑袋伸出大帐。
高林此时正在耿直地分析:“人家柳二公子是在野外睡着的,只是被王爷碰到了而已,和那种同床共枕还是不太一样,反正我是半分暧昧都没看出来,这件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梁戍余光一瞥,神情凛然:“闭嘴!去干你的活!”
他将人一脚踹走,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王爷”,方才云淡风轻潇洒转身。
做作,但有用,因为就连阿宁也小声“哇”了一下,觉得万丈朝阳下的骁王殿下看起来真是分外华贵,整个人都在发光。柳弦安走上前,梁戍问:“睡醒了?”
柳弦安疑惑地打量:“王爷脖子怎么了?”
梁戍答:“落枕。”
柳弦安立刻心虚起来:“哦。”
“哦?”梁戍稍微俯身,似笑非笑,“占了我的床,怎么一句谢都没有。”
柳弦安心想,因为我也在梦里替你涂了一晚上的药,胳膊同样酸得抬不起来,至于为什么酸了还要继续坚持,可能因为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吧,反正肯定和骁王殿下胸肌的手感没有任何关系。
就挺好的,还可以。
他说:“那我替王爷按一按。”
梁戍侧过头:“来。”
柳弦安找到他紧绷着的筋,使劲朝上一推,梁戍笑容僵在脸上,只觉得自己脑仁子都在“嘎巴”响,气也闭了一瞬,半天颤声憋出一个字:“你……”
柳弦安迅速收回手:“好了。”
好是好了,但好得半分缱绻都没有,还让旁边的亲兵亲眼目睹了自家王爷被一把活活按出眼泪的经典传世画面。梁戍扯住他的脸:“你这大夫怎么这么野蛮?”
柳弦安辩解:“反正治好了嘛。”
“就不能温柔一点治?”
“……也可以。”
在梦里就很温柔,温柔得连柳弦安本人都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天底下好像没有这个样子的大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反正是在做梦,做梦还讲什么道理?既然在这一重世界里,仙人能手摘日月,贤者会踏浪而行,连白鹤都能托举起三千座凉亭在天上飞,我难道还不能新创一种看病方式吗?
当然能。
于是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被温泉里潮湿发烫的水汽裹着,心软成淅淅沥沥一团。
梁戍问:“你在想什么?”
柳弦安回神:“没有,没什么,刚睡醒,有些头昏。”
梁戍就带着他在大营里又转了一圈,转得一旁的小兵心中纳闷,悄声问旁边的弟兄:“咱王爷今天怎么换了身这么隆重好看的衣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还是皇上要来?”
“皇上在梦都,怎么会来三水城。”另一人也很不解。
一群新兵蛋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硬是没凑出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份突如其来的华贵。
就,茫然得很。
第51章
柳弦安早起没吃东西, 路上遇见厨子送饭,就要了个窝头。扎实微苦的黄米面,咬起来颇费牙, 他一边慢慢吃, 一边问:“现在军中还缺粮吗?”
“若能速战速决攻下潜曲城, 就不缺,眼下是勉强够了。”梁戍伸出胳膊让他当扶手, 两人一起登上高岗,“我早上还在同高林商量,要送你回白鹤山庄。”
柳弦安听得稍稍一愣, 沉默了半晌, 疑惑地问:“潜曲城要打很久?”
“不久。”梁戍道, “潜曲城我打算交给洪烽去打。”
吕象玩忽职守已被革职, 但统领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缺,总得有人暂替,洪烽是梁戍和高林经过这么多天观察, 在军中筛出来的最佳人选。柳弦安也觉得潜曲城不会难打,因为黄望乡的大旗已倒,叛军相当于没了主心骨, 而且青阳、三水两座城,琰军都是以闪电之势攻下, 这对潜曲城叛军的心理威慑应当是巨大的。
他问:“既然能速战速决,为何要急着送我与阿宁回去?”
梁戍无奈:“因为计划有变,皇兄昨夜送来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旨, 让我不必再回王城, 在剿灭叛军之后,直接前往西南, 查办白福教。”
查办白福教,这五个字听起来轻巧,但那是多年横贯盘踞于西南群山的一条剧毒大蟒,稍有不慎,怕就会被其吞入腹中。朝廷近年来也曾多次派兵,但多只隔墙敲打,意在震慑其不要太过嚣张。柳弦安问:“这是皇上临时做出的决定?”
“不算。”梁戍道,“皇兄自登基后,一直在暗中布局,此番只是稍作提前罢了。铲除邪教,改道白河,这两件大事是他的心愿,白河或许需要许多代人一起努力,可邪教不必,白福教的手正在越伸越长,这些鬼爪子若不砍个干净,迟早要扯得大琰全境草木凋零。”
趁着现在边关安稳,自己也能腾出手去管一管。
柳弦安先前躺在水榭小院中看天睡觉时,只是觉得自己的爹娘兄妹们每天都很忙,而现在遇到梁戍,才知道原来“忙”这件事,也能一山更有一山高。不眠不休地行军作战,现在好不容易战争接近尾声,来不及缓一口气,居然又要被派去西南。
皇上究竟是不是个明君,柳弦安暂时看不出来,但他实打实能看出来,皇上身边是真的缺人。
梁戍问:“又在发什么呆?”
柳弦安将嘴里的窝头咽下去:“那我也去西南。”
梁戍看着他,同去西南,自己也曾短暂地燃起过这个念头,但到底还是掐熄拢火。昨晚在将人从月光下抱回营地时,怀中的身子只剩下轻落落一把,被裹在宽大的袍子里,单薄瘦削,当真像一只没有分量的猫。所以还是送回白鹤山庄吧,送回那个富裕安稳的小镇,让他继续吃吃睡睡,看天看云,躺累了就同那些烦人的白胡子老头下下棋,聊聊天。
柳弦安问:“王爷为何要一直看我?”
梁戍道:“西南林地高密,瘴气遍布,白福教所在的深山,更是蛇虫鼠蚁到处爬。”
“那我就更得去了,王爷身边总得有个大夫吧?”当然了,西南肯定也有军队,也有当地的军医,但柳弦安还是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