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关系(63)
“什么该不该!”小玉哒哒地快上两阶,挤着韩冬跑上去,居高临下的,赤着眼,用委屈到发抖的声音说:“人人都喜欢阳光入世的性格,可人不是纸片做的,谁没有过去啊,谁没有消极卑懦的一面?难道两个人谈恋爱结婚,就只能玩命展现对方喜欢的,否则就该死吗!要真说缺点,韩骤就不凉薄利己吗……”
“说什么呢!”韩冬两手半虚的握了握,抬着头双眸半含地说:“我本来也不愿与人长久相处,不管谁在一块磨合总是累心的,喜欢是一码,生活又是另外一码,我与韩骤相处已经很劳心了,实在无意与他争抢。至于韩骤,他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将一腔热血和近乎全部的真情都托付给了今墅安而已……”
他停下步子,眼睛眨啊眨的有些湿润了,“你跟我们一起走过那样艰难的道路,你不能这么说他,何况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谁。”
他脚步停在原处,感应灯灭得很快,不大会儿楼道里就彻底黑了,更深露重,走廊上四方的小窗口飘来萤弱月光,那光亮柔柔的,像一条黄白色的绵线,在他最软最痒的心尖打了个结。
他望着窗口淡淡地说:“他喜欢热闹,我喜欢静夜,我得孤独着才能听到雪落,你别看雪花很轻,但也是有重量的,他们成片的落下也算另一种喧哗,我必须要听到这些喧哗才能画出画来。你看窗外的月亮多美,只要有它遥遥的挂在天上,我抬头能看见也就知足了。”
韩冬吸了下鼻子,喝过酒的脑袋昏沉沉的,声音也飘飘淡淡的:“我就像个被驯服太久的奴隶,即便来到文名之地也依旧卸不掉心里的枷锁,我躲在韩骤的背上,他背着我面朝阳光一往无前,我羡慕他的笑声与肆意,却也只能继续在自己的世界沉寂。有些东西不是你看开了就能摆脱的,这就叫命。”
小玉怒其不争的看着他,手在楼梯扶手上攥得咯咯作响,她虽然是所有人格的记忆掌控者,可她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好。
作为承受型人格,她记得主人格的生与死,经历了他从无法瞑目到分裂复生的全过程,这几十年中她见到了太多的人性之恶,那些无可逃遁的过往,就像万重高山压在她身上。
短暂的愤怒会让人充满动力,但长久的压抑若每次都得不到抒解,渐渐的人就会被无奈浸透,继而变得彻底无力。
小玉的眼睛慢慢虚软下来,她知道韩冬说的对,人就像女娲手里的泥巴,从一块没有知觉的黄土化身成形,需要漫长而精细的过程,到最后,绝大部分的泥人都会变成女娲想要的样子,即便泥人往后见到了神仙,羡慕神仙之美,也很难彻底摆脱泥尘,自我捏出翅膀。
她空叹一声,像没有灵魂的纸人般转过身去,一步一重的上楼了。
回到家后,韩冬与小玉交代了几句就先去睡觉了,他酒劲儿没散,虽然吹过冷风,脑袋也还是昏得要命。
小玉看着他摇晃的背影,呆呆的站在一楼客厅里,这房子面积不算小,当初买这么大的主要就是考虑人多,但这种热闹只对其他人格有效,于小玉而言,这里从来都只有她自己,她虽然能看见“家人”,却知道那不过都是自己的痴妄,自言自语罢了。
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声音自韩骤屋里传来,小玉指节在门上扣了两下,得准后推门而入。
屋里没点灯,打火机的羸弱火光一闪而逝,烟头上的红色小点随呼吸由强变弱。韩骤没型每款的坐在飘窗上,短“呼”口气,草草的吐出薄烟。
“小玉?”韩骤声音没有惊喜,只有无尽的委顿与迷茫。
“嗯。”小玉应了声,也没点灯,赤着脚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床上。
韩骤看着窗外抽烟,没有半分兴趣的问她:“怎么来的?”
小玉没吭声,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正在对人格释放记忆,要不了几天,韩骤就会想起此生经历过的全部因果波折,现在再骗他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她也看着窗外,眼睛陷进混沌的夜空中,漫无目的的说:“我这几天总是想起过去,我记得你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抽烟,当时你被呛得特别严重,眼泪七荤八素的往下掉。”
韩骤愣了下,心中仿佛被重锤所击,他定定的看着烟头在玻璃上倒影出的红点,仿佛在那微弱的火光中见到了一个背影。他沉下胳膊,将手搭在膝盖上,声音飘飘忽忽的,听起来有点害怕似的:“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没喜欢过今墅安以外的人呢,没想到我不仅结过婚,就连孩子也生过……”
小玉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否认他的记忆,最终却因为不知从何开口而无奈叹气。
“我感觉自己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大约半支烟后,韩骤看着窗外说。
他这个人喜欢向前看,不管是对今墅安那漫长黑暗的历史,还是对自己半梦半醒的过去,他都不是很想要追究。于他而言,两个人从前经历过什么,是直是弯,爱过多少人,恨过多少人,这些如果都已完结,就没必要费神去纠结。
可是今天酒局散场后,他坐在今墅安副驾上,却突然没来由的生了一阵心悸,继而便睡着了。他不记得怎么到的家,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又长又可笑的梦,准确来说是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
那梦又是第三视角,他看见十八岁的自己牵着一个姑娘,姑娘很高很漂亮,笑起来甜甜的,嘴角两边印着一双小梨涡,那是他去当兵时,在部队结识的军医小护士。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我跟那姑娘相识、相处的经过了,一点儿细节都没有。”韩骤自讥的笑起来,烟叼在嘴里连续猛吸着。
他那时候其实还不到十八,但也是正经血气方刚的年龄,加上能说会道,没过多久就把人给睡了,再之后,那姑娘就捂着脸来找他,说是怀孕了。
这事儿一出他当时就慌了,那年代对女性的贞*操还是很看重的,俩人又都没到正经结婚年纪,部队里渐渐就开始有了传言,说小姑娘成天在男人堆里乱搞,不守妇道。
为这事,他跟人打了好多架,再后来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就被部队给开除了,两个人夹着铺盖卷坐火车回老家时,他才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你说,”韩骤轻哂,“你说我会不会是把人辜负了,没担当才选择性失忆的?”他把烟按在旁边的烟缸里,浅浅的玻璃小盏已经扎满烟头,随后,他又从烟盒子里倒了一根,点上了继续抽,“我现在都不敢闭眼睛,就怕又想起什么来,真的,我他妈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不是东西!”
“韩骤……”小玉气若游丝的叫了他一声。
“你记得吧?”韩骤声音很干,他扬了下拿烟的手,脑袋靠在墙上看她,“我娶媳妇的时候你应该在吧,后来我们怎么样了?我孩子生了没有?她们哪去了……”他话道中落忽然哽住。
韩骤舔了舔嘴唇,方才独处时那种汹涌无力的压迫感,再度席卷上来,事情如果真是那样,从此以后他跟今墅安算是完了吧!
“没有!没有!你不要乱想!”小玉抓着旁边的被单,要不是害怕他一下承受不了,崩溃了,她真想把所有记忆一股脑还给他,她借着微弱的烟火光亮看着韩骤,斩钉截铁的说:“这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我保证,你绝对没有辜负过任何人!”
“看来你还真是知道。”韩骤不依不饶,心里朦朦的有点光,却不敢报太大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有点卡,推翻重写了好几遍,我这个代码混乱的人工智能脑袋,真不适合搞逻辑QAQ
第74章 第 74 章
小玉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的属性注定她无法拥有太深的城府,当初决定把记忆还给众人格,绝对是一拍脑袋的结果。
她这个人情绪比寻常人敏感激烈,容易愤怒也容易感动,属于给点火星子就能主动炸成烟花的类型,那天今墅安在写字楼下给她弄了个惊喜,她当时就按讷不住了,立即决定把记忆还给大家。
释放记忆,原意是想要永远陪着今墅安,因为只有韩骤明白自己可以不老不死,他才能真正肆无忌惮的与今墅安一直生活下去,两个人也就不必像现在一样,有许多话题不能开诚布公的商讨。
可惜小玉智商天花板太低,冲动起来就忽略了完全释放记忆,会引起多少连锁反应,又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事。
韩骤问她关于那对母女的事,她不知道怎么回复,那母女与韩骤确实有层关系,可归根结底无关□□。这其中的缘由太过复杂,如果要挑破势必得颠覆韩骤的三观,而颠覆三观牵连出的影响,可能要比让他自认渣男来得还严重。
“反正那孩子不是你的,你就别到处给人当爹了!”小玉语无伦次的,站起来急匆匆就要离开。
“‘不是我的’什么意思?”韩骤跳下飘窗,情里甚至带了点跃跃的期待,他拽住小玉的胳膊说:“难道……我没对那姑娘做什么,而是圣父人格爆发了——喜当爹?”
“问问问你烦不烦!”小玉这二驱的脑袋拐不了四驱的弯儿,被逼到死胡同就只能发脾气,她胳膊往后一抡,甩开韩骤的手嚷嚷道:“以前的事都散干净了,你跟小叔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你们俩绝对不存在道德分歧就是了——爱信不信!”
“唉你等会儿!”韩骤见她这般更觉得不对劲儿,还想再问个仔细,却见那孩子同手同脚的摔门而去了。
小玉刁横素质低,明明自己办事不周,出了纰漏反倒委屈得理直气壮,她呼哧呼哧的跑到餐厅阳台上,凌晨温度极低,她光着脚站在外面生气,而后,就看见了今墅安的车。
身为一个标准恋爱脑,小玉的坏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双手撑着栏杆,将半个身子都俯出阳台,用一种杂技演员般十分危险的动作抻脖去看,不过由于距离比较远,她没有看清车里的情况。
很快,有个人拎着个服装袋子从外面小跑而来,他在今墅安车前站定,敲开窗子将袋子送进去就走了。
不久后,楼下的车门开了,一条长腿从里面迈出来,小玉下意识双脚蹬向栏杆的水泥座,像干了坏事害怕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似的,迅速将上半身缩回阳台里猫了起来。
今墅安在车里换好衣服,下车后若有所思的踱了两圈,之后仰头望了望韩家,就在抬手看表的时候,身子居然猛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小玉大惊,整个人都蒙了,她迅速站起来,看见今墅安就像被谁偷袭了似的脸色骤变,索性没有真的跪下,而是急急向后退靠在车上了。
小玉愣愣的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楼下跑去。
今墅安面色煞白的靠着身后的车,他看见韩骤从单元门跑出来,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人一把攥住,眼神无比慌张。
“小叔。”小玉慢了下来,试探着走过去叫他,“小叔你怎么了?”
今墅安没说话,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他缓缓地吸入一口凉气,努力稳定下心神。眼前这个叫他小叔的人,外表还是韩骤的外表,但神态语气却略微女儿化。
“小,玉?”今墅安费劲吧啦的挤出两个字,说一个字心尖就会抽疼一下。
“啊……”小玉滞了下,咧了个很大的笑说:“是我啊小叔,我在楼上看见你了。”她手指头在半空画了个圈,有点不知所措的问:“你怎么了?我刚才看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你是看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