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尽折腰(系统)(24)
徐禾一瞬间……想通了。
很多画面从脑海里转过。
是轰隆隆落下的巨石,是电光火石间突然的推力,是上轿回眸隐隐约约满身是血的人。
心里突然很烦躁,很气,很憋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憋屈,他从小到大还没这样感觉,心里被块石头堵着样的沉闷。
徐禾站起来,盯着他,忍不住了,冷笑了一下说:“很早?不也就才一个月前么。”
余木惊愣。
徐禾冷静说:“那次桥塌,一块大石头落下时,我清楚记得我被人推了一把那个人,是你吧。”
说完越想越憋屈,想到后面。
又重新坐了下来。
然后,开始有点难过。
余木的手指发白,在看到徐禾咬唇、烦躁地抓头发时,他甚至感到绝望,无助,和莫大的伤心。
“您别难过……对不起。”
徐禾:“……”
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徐禾唰地回过头,瞪他:“你说个屁的对不起啊!兄弟——那次是你救了我好吧!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徐禾心里的难过爆发了,他磨牙,“你没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
对不起那一日就这么转身离开。
一个月前的伤疤,到现在还面目狰狞,那个时候,该有多痛。
——靠。
徐禾摸着有点酸的鼻子,骂了句脏话。
床榻上的少年呆如雕塑,欲言又止。
这么一通后,徐禾冷静了下来,也不知道那种憋屈,是不是对这个小可怜的感同身受。
暖香熏人,月色清冷过窗棂。
徐禾脑海里想了很多东西。
最后,轻声问出来:“余木,你想不想出宫?”
余木错愕地抬起头,深紫的眼眸里全是难以置信。
但是徐禾的目光那么坚定而纯粹,又慢慢将他心里所有的恐惧害怕给安抚。
出不出宫,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他这样的人,到哪都是一样的。甚至,一个陌生的地方给他的恐惧,比皇宫更甚。
但是,他想他出宫。
那么什么都变得有意义了。
于是他努力装得欣喜,让光芒从眼中一点一点绽开,努力挤出笑容:“我想的。”
看着他那么期待的样子,徐禾心里舒了口气,他想报恩,把余木送到他爹那里去的。
但是怕好心办坏事,于是询问意见。
看起来余木也不建议,那就好办了。
徐禾道:“你要不要去参军,你力气不小,也能吃苦,我爹肯定会愿意的。”
不愿意,他就多求几次吗,再不行跟他娘撒个娇,让他娘说话。
余木也没想到徐禾打的是这主意,脑子里嗡嗡的,就像是天降惊喜。镇国大将军,徐将军,大英雄。他大脑一片空白,狂喜之下,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徐禾。
这样子的茫然,看在徐禾眼里,让他有点欣慰。
他终于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情绪。
太过卑微,连自己的性格、人格都不敢有。真是个小可怜。
徐禾道:“你要是同意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低声道:“以后勇敢点、开心点,然后,为自己多活点吧。”这世上只有你自己是最重要的。
余木手指颤抖抓着被子,眼眸里蕴了水,红红的。
努力笑着,朝徐禾,点了点头。
徐禾轻轻浅浅的话一字一字,刻入他的心脏。
在这个四月初的夜晚,凉风混着熏香,冷暖皆不知。
勇敢点,开心点。
为自己多活点。
在以后很多年漫长的岁月里,这几个字。
都是他勇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全部力量。
——他会勇敢,努力,慢慢强大。
——他会温柔,乐观,不再卑微。
但最后一条,可能无法做到。毕竟,让他孑然一身,活在世上的信仰,从来都不是自己。
*
徐禾交代了宫女照顾余木后,便走了。
他回到了国书院学子所在的亭中。
一上来,就听到满亭学子哄堂大笑的声音。
还有顾惜欢气急败坏的吼叫:“我说了我不会写!你们还逼我写的!我写出来又笑话我!有病啊!”
徐禾啧了声。
大胖娃真是国书院的快乐源泉。
徐禾落座,一张纸传到他手里。旁边的人笑道,“来来来,欣赏欣赏。”
他捏着纸,定眼一看,万分嫌弃,什么玩意儿。
天是蓝的。
草是青的。
花是红的。
我是活的。
旁边的人解释道:“这是顾惜欢,以春日为题做的诗,哈哈哈哈,真是个人才。”
春日?
徐禾明白了后,又看了看,就觉得懂了。
不过他有点茫然,又有点无语,直言:“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挺生动形象的么,天蓝花红,生机勃勃,还押了韵呢。
“的”字韵。
写的挺好啊。
一直哈哈哈哈的学子停了停。
认认真真看他,几秒后,笑得更大声了,“我的天!你是认真的么!那你真是顾惜欢的知己了。”
“……”他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但半天没找出嘲点来。算了,顾惜欢的知己听起来就已经挺嘲讽的。
行酒令到最后,大家都有些醉醺醺了。
徐禾滴酒未沾清醒的很,他看着魏巍宫城灯火通明,突然闻到一股子酒味,侧过目,是顾惜欢爬在围栏上,撑着下巴,有点傻呆呆地看着他。
迎着夜风。
徐禾不明所以回望。
然后顾惜欢醉眼迷离看了半天,喊了句:“徐禾。”
“……干嘛?”
大概是静谧的环境所致吧。
顾惜欢的神情挺严肃的,徐禾以为会听到什么比较真诚的话,所以也没有平时那么冷冰冰凶巴巴。
然后他就听这胖子打了个特别响亮的嗝儿。
直接破坏了所有氛围。
大胖娃用手捶栏杆:“你说!我们还是不是过命的好兄弟了!”
“……”
神经病啊。
什么时候是过啊。发酒疯了吧。
大胖娃又气又委屈:“说好的兄弟呢,你个骗子!大骗子!”
徐禾一头雾水又莫名奇妙。
但他竟然不觉得生气,就觉得好笑,然后也真倚着栏杆笑了起来。
笑够了,徐禾抬头望明月,很圆又很大,像个大盘子。
他瞥见一角红色的衣袂,在乱花疏影里,一愣,往下探头。
步惊澜不知道从何处归来,察觉到徐禾的视线,便感官惊人地停下脚步,眼眸极其冷漠而又犀利,扫过来。
把徐禾吓了一跳。
步惊澜见是他,仰着头,在澄澈的月色里微笑,唇红若血,惊悚又惊艳。
一城的繁华明灯,似乎都在他的眼里,寂灭了。
卧槽。
徐禾吓得从围栏边的小台阶上,跳了回去。吓不吓人啊!
顾惜欢不明所以,又打了个嗝儿。
徐禾挥手:“你在这清醒点,我先走了。差不多也结束了。”
*
宫宴结束,他爹和他娘都等着见他,徐禾一下假山,就遇上来恰来接他的侍女。
将引到一间宫殿内。
徐禾一入宫内,僵住了。
——妈蛋,这和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满殿都是人,文武百官列坐一旁,而帝后端坐在上方,世家贵女铺席一侧。
他踏进去的第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京城新贵,簪缨世家,目光或含笑或打量,却都是善意的。
徐禾大脑蒙圈了,这是什么阵仗啊。
皇帝在上方招手,笑道:“小禾来了。”
徐禾没回过神,茫然抬头。对上薛成钰隔着华灯遥望过来的清冷眸光,就仿佛吃了一剂定心剂,冷静下来,硬着头皮走上去。
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跪下,行礼,他嘴里的敬语还没说出来呢。
皇帝就笑着,在上平他身,“今日就免了这些礼数。你可算来了,大家都等你多时。”
……好慌。
徐禾干笑了一下。
他爹和他娘都在不远处,望着金殿中央的他。长公主的美眸满含笑意,而徐将军的视线也微沾暖意。
他姐姐一袭华裙,红唇贝齿,笑吟吟,朝他眨眼睛。
徐禾心里放松了点。
他从殿中央站起来。
宫殿外烟花又绽,如花千树。斑斓的光染着月色落到了大殿中央。
呼,装饰盘子的花被风吹碎,浅粉的花瓣片片,被风卷着吹过。
而他站起身,抬头,被一片花糊上了眼。
“??”呸呸,什么玩意儿。
徐禾抬手去拿花,砰,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恰合他花下抬起的一眼。
潋滟了夜月色、雪色,如世间第三种绝色。
黑发黑衣,红唇白肤,灯华满堂里,斯人若谪仙。
咚。
有贵女的酒杯未拿稳,掉在了地上,声响清脆。
世人皆知将军幼子容色出众,常常被拿来举例的,便是景乐十四年,镇国将军庆功宴上这一晚。
徐家幼子殿前的抬眸。
眼迷花,色乱月。
*
当然,徐禾不会知道这些的。
这些他看来莫名其的评论。
他之后四年都在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春夏秋冬,四季交叠,国书院走道上缠满红柱的藤蔓,枯谢又开。
他一直把玩的东西,也换了好几样了。
十四岁几乎是转瞬即到。
这四年里,从任务上讲,他没有半点进展。
却又不能说一事无成。
他在工部,混出了点小名堂来。
天天去那里搞东搞西,该认识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了。当然,该得罪的人也得罪了。
有人爱,也有人嫌。
毕竟他总能遇到一些老古董,死命拽着那错误的理论,倔得跟牛一样,不肯悔改。
景乐十八年春。
京城,平阳街,一间酒楼。
从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的工部新人手中,接过他那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图。
徐禾面无表情,问了句:“又是那新来的张大人?”
官职低微的新人大气都不敢出:“张大人硬要改,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他他他他,他还说,还说……”
徐禾手捏着纸,“还说什么。”
兄弟你能不能利索点。
新人真要哭了,心里把那屁事多的张大人骂了个半死,“说他风光霁月,再怎么都不会为权贵低头,坚守正义,错的就是错的,死都要死的清清白白!”
“……”牛批。
徐禾一脸无语。
这工部是从哪里招来的这么个有个性的人。瞬间他就变成了仗势欺人的坏人,而他自己就成个为真理万死不辞的英雄。
真的牛批。
“他竟然那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干嘛就非要把我的蒸馏装置给拆东拆西呢?”
这东西明明就是他们求着他做的啊!
徐禾郁闷:“玻璃很难做么?”
原材料步骤他都写的清清楚楚。
非要化学方程式拍他们脸上才肯信?
妈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怎么就那么难!
艹,好不爽哦。
徐禾慢慢收起纸,皮笑肉不笑,他心情不爽,就想怼一下人:“用铁来做烧杯烧瓶。做蒸馏管,张大人真是个人才。你快回去,问问他这铁得是何方神物,是从他聪明无比的大脑里取出来的么?哦,记得让他擦擦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