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身败名裂(100)
宋却笑着回道:“婶子你放心吧,我天生饿不坏的。”
周老太一听,却以为他是被师傅一家人哄着做活做惯了,这才来一句饿不坏的。周老太在心里把这并不存在的一家人诅咒了一番,对宋却道:“你这憨货,那是人家骗你干活才说的。你给我过来,不准做了。这拌荠菜看起来简单,也是有窍门的,你不是想学做菜吗?快过来看着我做。”
宋却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过去了,田螺姑娘可以等吃完饭再做嘛。
周老太将水烧的半开,然后将洗干净的荠菜放下去焯水,等水烧至冒泡,开始咕噜咕噜时,她才拿来大大的网一样的漏勺,将一锅荠菜捞起,捞了两次便捞的干干净净,一根都不剩。周老太得意道:“你看到我这下和捞的时机没有?下的太早,煮出来的荠菜就老了,失了鲜嫩,捞的太早,这荠菜没能烫熟,夹着生涩。”
宋却听了,不禁点点头:“看来婶子在厨道上颇有讲究。”
周老太听了先是笑,尔后不知想起什么,又有些怅惘,最后只感慨道:“讲究称不上,只是我儿子舌头刁得很,本来我这十分不讲究的手艺,最后也被他逼成了十分讲究。”
宋却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在周老太也没想等他接话,自个感叹一句以后,便拿出碗碟,将漏勺架在上边。
周老太这碗碟白花花的,上边一点花纹都没有,平素看起来寒酸,将焯好的荠菜往上一放,绿油油的,鲜翠欲滴,这胃口一下便开了起来。
周老太将荠菜晾了一会儿,瞧着水分沥干了,这才洗净了手,一把抓起荠菜放到案板上,拿着刀咔咔咔地切成细碎。周老太人瞧着瘦,肚子不饿的时候还是很有一把子力气的,这么大的一把菜刀,剁猪骨头都没问题,竟被她这么个瘦弱妇人使得飞快,宋却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
周老太将切好的荠菜碎拢做一堆,放到一个硕大的盆中,做宝塔状,擦了擦手便到宋却那包袱前看了起来。
周老太对宋却道:“这荠菜本身味道清淡,吃的是一个新鲜的鲜字。除了油酱醋外,最好再加上点香来。你带了这些东西,觉得加什么进来好?”
宋却看了又看,从里边挑出了香干和虾米。周老太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这香干是老太我自个也会放的,虾米用的少一些,但它确实添味,添的也是个鲜字,却是河海咸香之鲜。我今日便沾沾你的光,在这拌荠菜里加些虾米。”
宋却包袱里边还放了姜蒜,若不是葱不易保鲜,放了不好解释,宋却连大葱小葱都想带上。
周老太将香干切丝,作一小捧,抓起来撒到那盆荠菜碎上,然后又抓一小把虾米,如法炮制。
周老太唤宋却将姜拿来,切作姜米,一同撒到盆里。
宋却把香油、秋油和白醋都准备好,就等周老太打开,从这荠菜宝塔的塔尖从上往下倒。这几种调料混在一起,便有一种无法比拟的香味,尤其是那白醋,不知道是哪个手巧的酿造出的味道。酸的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恨不得一口把这荠菜宝塔吞个干净。
一口气把这道拌菜做好,周老太也有些倦了,对宋却道:“小后生,我有些乏了,你来把这菜拌匀。”
别看这菜没什么翻炒的活计,拿着大菜刀切丝剁碎也着实需要些力气。
宋却应了一声就要上去,突然想起怀中还有两个馒头,便将那布包掏出来,递给周老太,道:“婶子,我们待会就着这馒头吃。”
周老太一看是两个白面馒头,手就有些软了,像是看着不省事的晚辈,道:“小后生,你这太大手大脚了。”
宋却一边拌荠菜,一边听周老太唠唠叨叨地数落了他一通,直将他数落的抬不起头来。宋却也不反驳,就乖乖地任周老太教导他如何过日子。
等周老太说干了嘴,他还给人倒一杯水,恭敬地往前一敬。
周老太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她盯着眼前的后生,懂事有礼,又生的这般俊俏,对着她这么个糟老太婆也耐心的很,不像是个凡种,莫不是从天上来的仙家?一想到这,周老太连自己采荠菜时饿到昏倒的事情都重新想起来了。她说这地里怎么还有这么多荠菜,原来是有人特意给她送来的。
周老太想到这里,竟真的问出了口:“小后生,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是天上哪来的神仙?你特地到我这来,可是,可是我儿出什么事了?”
宋却被周老太这话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本想否认,又听到她话中提及儿子,不禁问道:“您儿子怎么了?”
一提到儿子,周老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念叨道:“我儿子从军二十多年啦,我男人死的早,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拉扯大,竟被拉去充了军。这些该死的老爷们,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从军,就把人家唯一的儿子拉去从军。二十几年了,丰儿的消息我是一点都没收到,我每天都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我的丰儿是那么乖的孩子,他若是走了,一定会托梦给我,让我再见他一面。小神仙,是不是丰儿托你来的?他为什么自己不能来?”
突然掉了马甲的宋却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知这丰儿是死是活,怎么回答周老太的问话都不好。宋却灵机一动,双眼盯着周老太的面相,在脑海里演算起来。
宋却这完完全全是在耍流氓,人家算卦先学数年到数十年的卜算之法,他借着这双某种意义上“开过光”的眼睛强行勘破命途。
因着亲眼所见的人是周老太而不是丰儿,要通过血缘看丰儿的运程还有些麻烦,但断生死却是十分分明的。
丰儿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死在一场战役里。那场战役有数千人被一同坑杀,怨气冲天,数百鬼差赶到,趁这些冤魂尚未作恶连忙将人拷走,不像寻常,还有游魂抉择的机会。
这就是乖巧的丰儿没有托梦的理由。
他懵懵懂懂地死去,又懵懵懂懂地被勾魂去地府,现在兴许早就懵懵懂懂地投胎转世,做了个好人家,不知道他的亲娘还在等他回家。
第126章 落入凡尘(七)
宋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道:“正是丰儿托我将他带回来, 婶子今晚在梦中就能见到他了。”
这便是确认丰儿的死讯了。
周老太苦守了二十多年,早已预想过这个画面, 但真的听人这么说时,泪珠子还是断线一样往下掉,宋却见了都怕她要哭瞎, 只好道:“婶子,你别哭了, 快把这菜吃了,多吃些, 晚上丰儿才好在你梦里呆久一些。”
周老太一听宋却这么说, 也不质疑心目中小神仙的话,起初还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但为了吃东西,硬生生地叫自己止了泪。周老太将拌菜夹在馒头里就着吃,想着宋却的那句话, 明明吃饱了,仍是逼着自己往下咽。宋却见了怕她把自己撑坏,便道:“婶子, 够了,您休息一下就去睡觉,晚上便能见到丰儿了。”
周老太一听到丰儿的名字,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但她着实想见丰儿一面, 问问他这些年来为什么都不愿入梦来见见她。
周老太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丰儿,也顾不上宋却,宋却让她回屋她便回屋,倒在床上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宋却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丰儿他爹死的早,周老太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丰儿拉扯大,谁想到丰儿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连媳妇都没来得及讨,便被拉去从军。
周老太舍不得收起丰儿的东西,二十多年了,丰儿生活过的痕迹还在留在这屋子里的每一处。
灶台边破旧的碗柜里有一个唯一没有缺口的碗,蒙了许多灰,看起来许久没有用过了。宋却将手放在柜子上,整个柜子连同里边的碗筷都焕然一新,唯有那个完好无损的碗还清晰地保留着岁月的痕迹。
宋却再往周老太旁边的小屋子里去,这屋子虽小,朝向却好,冬暖夏凉,开了窗便是满室明亮。因着打扫勤快,落灰有限,但一看这床上席子平平整整,便知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穷人家买不起书,这丰儿四处向人借书,也只抄了最基本的一些。宋却将书轻轻打开,丰儿的字写得不好,有的大有的小,但从单个来看也算工工整整,没有张牙舞爪。
院子里放了些废弃已久的东西,宋却将上面遮着的东西挪开,看到底下有一个木制的玩具,这一看便是手工制造的,虽然粗糙了些,对孩子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礼物。应当是丰儿他爹还在世的时候打的,是一家人还在一起时的回忆。周老太便是再山穷水尽,没有食物没有柴火,也没打过这些木头的主意。
宋却将东西盖回去,让周老太的宝贝又重新藏在这些废弃的东西下边,不被任何人窥视。
宋却四处看了看,多少摸清了丰儿的性格,一个有点愚笨又有点迟钝的少年,但他孝顺懂事,最听他娘的话。周老太让他好好读书,他便好好学习,就算被先生嫌弃,被同窗嘲笑,他也没放弃过,因为他知道,他娘供他读书很辛苦,还很希望他能念出个好成绩。宋却相信,他死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最牵挂的人,就是独自守着的周老太,只可惜没能说句道别。
宋却叹了口气,坐到桌前,开始吃那个馒头和周老太没吃掉的拌荠菜。
那个馒头早已又冷又硬,吃起来硌得慌,宋却倒也没施法将它变得松软,就着这种不舒服吃得认真。
拌荠菜本就是凉菜,倒也不怕冷,滋味仍在。荠菜本身味道单薄,但有一种野菜独有的鲜味,带着寻常人家种的菜所没有滋味。这酱油和醋往里边一加一拌,又咸又酸,便是有的怀胎五月的孕妇也能被吊出胃口来。更不用说里边还加了金贵的香油,那一点香气好像渗到叶子的经络里去,让人闻见吃着,回味无穷。香干去了豆腥味,带着点淡淡的香,却又不会喧宾夺主,口感不似豆腐细嫩,带着点嚼劲儿,但不至于太弹,让人嚼着费劲。最后那点虾米是放的最好的,不多不少,多了流于咸腻,少了失于味浅,现在这样,提味而不窜味,正是刚刚好。
这一道拌荠菜是极好吃的,对唇舌都是一种抚慰,只可惜这是一道凉菜。
宋却将荠菜配着馒头一道入口,便感觉这股凉意从喉头一路滑向了心头。
周老太这些年来在灶台前是欢喜而充满期待的,却也是害怕又忧心忡忡的,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都涌进宋却的大脑,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她男人还没死的时候,丰儿刚一点点大,刚会走路的年纪,还显不出天资上的愚钝,旁人瞧了也只说这孩子生性乖巧,不爱哭闹。
周老太在灶台前煮饭,丰儿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他娘的腿,被他爹一把抱起来放到别处去,让他小心点别离灶台太近。
后来丰儿他爹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一下艰难起来。周老太有时就在灶台前流泪,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但看了眼丰儿,便又擦去眼泪,勉强做出一顿饭来。
等丰儿再大些,周老太也不在灶台前哭了,倒是笑的越来越多,有时许许愿,希望丰儿能考取功名做个大官,有时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娶个贴心的媳妇,开枝散叶,把这个小家经营好。
再后来,丰儿被抓走了,当了大头兵,连一封信都没能寄回家。周老太又开始在灶台前哭,哭的不记得开火,哭的眼睛都要瞎了。也不知最后怎么挺了过来。
她这小屋子建的不算太偏,时常有像宋却这样南来北往的人路过歇脚。明明自家也穷困潦倒,但碰见这些旅人时,周老太总是尽力照拂着他们,心里想着她今日好好对待了别人的子女,希望有一天,也能有人好好地对待丰儿。看见年纪小的男孩,她便想丰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看见二三十岁的男人,她便忍不住想丰儿到了这个年纪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