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328)
冀地是一个很特别的国。它像是卢国和梁国的结合。
冀地人如圈中牲畜,而自以为是敬奉神仙的虔诚信徒。换句话说,梁国的民自以为是卢国的民,也就是这个状态了。但就算是曾经梁国的民,至少还是知苦的。他们也许麻木,但还知道自己生存在一个恶的环境当中。
冀地人,身处苦海,自以为乐,每一步都趟着往苦水里走,还自以为是行在解脱的道上。
这些早已忘却了曾与神明结契的众生,内心深处的悲鸣还在源源不断传到大玄这里。
……
健壮的男子从家里翻出地契,他的老母亲无力阻拦,只能把着他的手臂哀声:“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男子烦躁地甩开她:“这是拿去供神的!明白吗?供神的!我又不是吃喝嫖赌去了。”
“可你都拿走了,咱们以后怎么办啊?”老妇又抓住他的袖子,“已经供了很多了,已经供了很多了啊!”
“你懂什么?现在这么乱,外面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神明庇护,你活得下去吗?人家都供得起,神庙凭什么多看顾你?”男子脸上带着狂热。
“可是、可是……”
“今天是元祭节,你要阻止我敬神吗?”他在“敬神”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老妇嗫喏不敢言,手仍死死抓住他的袖子。
男子一把把她推开,带着地契匆匆走了。
屋内只剩下老妇倒在地上哀哀哭泣。
……
冀地的修士们也有自己信奉的真理。
两道流光从山谷里飞射而出,身后缀着一串各色彩光,互有纠缠碰撞。这是修士们在争斗,争斗的原因是一株七叶芝。
天上流光彩霞乱舞,时不时坠下一些光影,在地面上砸出一片轰鸣烟尘。没有人在意这些小事。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的两道流光渐渐甩脱了身后缀着的人,一路飞驰落到一处无人荒野当中,现出两个人来。
“总算甩脱他们了!”
“师弟,这株七叶芝实是难得,回去之后献给师父三叶,剩下四叶你我平分,请人炼成丹药,服用后必能突破!”
“师兄所言极是,等突破后,下回再遇到这些飞星门之人,定要报回此仇!若非他们吵闹,本来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
两人说笑一阵,其中一个道:“师弟,我受了点伤,需在此地休养一二,你保管好七叶芝,为我护法。”
另一个接过盛药的玉匣,严肃道:“师兄放心,且安心休养,我必不会让人打扰到你。”
两人布下阵法,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养伤的师兄闭目盘坐,似已陷入定中,警惕守在一旁护法的师弟左右查看一番,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往外走了几步,离开阵法范围后,身上突然亮起了遁光,眼看就要离开。
一道雷光突然冲着他打下来,师弟匆匆打出一道灵符应对,措手不及之下受了点伤,再回头看,本该入定疗伤的师兄已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叹道:“师弟想带着七叶芝到哪里呢?枉我如此信任你,既然师弟想要舍下我,现在我伤了师弟,便是回头到师父面前分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师弟恨恨道:“少装模作样了!你提前隐下这雷法,不就是想等伤愈后再杀我吗?我死之后,便无人知晓你得了七叶芝,自也不必上交给师父。这般奇珍,我就不信你不想独吞!”
“师弟竟如此误会我。”师兄一边叹息,另一边出手却不慢。
这一对不久前还合力应对其他争药修士的师兄弟,此时却自己打了起来。
一场争斗之后,那才杀了同门师弟的修士点起焚尸的阴火,这火焰可以销人神魂,浑噩神智,以免修士死后化鬼。他看着火焰中逐渐无声化去的尸体,喃喃道:“莫要怪我。修行就是在争命。大道如网,天机一线,唯有争到这一线生机,才能走到最后。同行之人,皆为竞争。要怪,就怪你自己走上了修行路吧……”
冀地……
世间诸相在大玄目中滑过,那双幽深的目好像变得更冷峭了,又或许这双眼睛一直都是如此幽邃的,像一面清寒的古镜,只是当这镜中倒映的景又冷又暗时,镜中之景将镜本身衬出了似乎更冷的错觉了罢。
众生祈念纷扰。
一道日光一般明澈强烈的祈念,穿过繁杂的欲、纷乱的情、无度的祈,落到他耳边眼前,清晰明亮。
“上神啊……”
丁芹蜷缩在一处山岩背面的凹陷处,闭着眼睛,手中捧着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火,灯火的光亮照亮她的脸,她在冰冷黑暗的夜色里,面容平静而虔诚。
这是大青山首峰,是长阳的人间圣所。要登上峰顶是艰难的,而这一次,不像曾经在梦里的那一次,没有神明看顾,亦没有谁会在她到极限的时候,伸手将她拉上山顶。
她只能靠自己。
天已越来越暗了。等到日光尽熄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在,她从昌蒲那里学来的点灯法并不需要资质法力,凭心就可以运行。这让她在夜色里不必太过无助,但她仍然需要在夜色里停下她现在,只比普通人要强上一点。
“上神啊……”她在山腰的石窝里,捧着心焰祈祷,“愿我能理解您的道,愿我能登上山顶,愿我能寻找到您,愿我……”
玄鸟对她说,上神已经变了,他不再庇护世界,而要寂灭天地。
她不信。
可她同样知道玄鸟不会撒谎,知道炎君与太阴是曾与上神为友的天神。她不认为他们在欺骗她。
她记得在成为神使的那一日,从神明身上见到的浩荡日轮,与日轮中间,空荡深重的暗影。
……
风雪中,神庙前,一席墨袍的大玄仍半睁半闭着眼,冰雪一样冷白的指尖一拨。
铮。
“……能够以己身微毫之光,照亮分毫片许阴影,永不致使暗影吞没一切。”
七情琴音在暮色里幽微远去。
人间灯火鼎盛。今夜乃元祭节,是冀地习俗当中一年一度大祭诸神的日子。
冀地的城市很有意思,在大部分城市的最中心点,都是神庙,四方分出街道,作为划分了整座城市的中轴。
现在,天边还余着最后一抹暮光,四条主街上已经点起了灯火,由主街分支的街巷上也逐渐挂上了灯盏。宝炉生香云满路,鼓箫声动,金簪玉冠光如流。
祭神、祭神。神明不可怠慢。祭神是一件欢喜的事。
虽然神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与人联系亲近了,但正是这样,才更要虔诚快乐的敬奉神。
宽阔的街道左右早已摆起了各色摊位,面人摊位最顶端是几个精致的神像、面具摊位上挂着绘有神面的精致面具,还有卖香囊的、卖点心的、卖提灯的……胭脂水粉、奇玩巧具,各色小玩意不一而足,而且样样儿都能从摊主口中说出一二和神庙的关系。
游人当中除了凡人,也有许些隐藏了身份的修士在游玩。这是冀地当中最大的一座神庙,相传在元祭节时的神明出游中,那些神像上真的会接引下来神明的意识。
街道上人流如织,庙门前亦熙熙攘攘,他们不是等待敬香的,今夜神庙不敬香,今夜神像将乘辇游街。他们是在等待迎接出庙的神们,以获得赐福与庇佑。
何等热闹非凡的景象。
敬奉神明的冀地、坚韧争胜的冀地、生机勃勃的冀地。
夜色临了,灯火却将城池照得更加繁盛。凡有能力的,都在极力将街道照得更明亮、装点得更美丽。
神明的车辇只会走在最好的街道上。
繁盛的灯火是夺目的,没有人在意灯火外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鼓乐笙箫起,圆月顶天,神庙门开,神像已坐上了车辇,高阔朱轮一动。
神将出庙。
铮。
一声琴鸣忽起,所有的繁华热闹似乎都在琴声中远去。
东街尽头,一架楼阁般的大车兀地出现,车身暗青,轿帘暗红,没有车辕,六条铁链连接在阁底,六个青面獠牙高大如象的大鬼肩背铁链,牵着大车向城池中央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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