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修罗场(29)
江静影是知道那几人性子里都有执拗的一面,但面前的江家父母肯定不知晓,要是让他们俩贸贸然去婉拒,指不定又要再添些曲折出来。
于是她立刻抢过话头,语气里难得显出几分急切,好在她表现得像是在为父母分忧,倒也没让人看出什么:
“不用劳烦娘亲,我过几日一一将几位殿下、大人们约出去好好商谈此事,我看她们也不是那强人所难的,想来也是能理解我的。”
……呸。
江静影格外冷静地在心中自我否决,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上个世界失败后听到的声音:“double kill!”
江大河立刻被她的模样说服了:“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昨儿个相国大人来府上时,还特帮我们看了看风水,我瞧着她虽然面冷,但也不是民间所说那般诡谲无情,想来应当是外头传言对她多有误解吧!”
江静影:“……”
误解?
她倒觉得人民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江静影目光幽幽地看着拿了傻白甜剧本的老父亲,然后发觉坐在江大河旁边始终不发言的杨穗眼神跟她是一样的。
然后她没忍住问了出来:“娘,我忽然有些好奇,咱们家的家业是如何有今天……?”
杨穗收回对丈夫的嫌弃眼神,只在心中暗自叹息,希望事情真能如自家闺女所说那样顺利解决。
毕竟感情一事,不好强求,虽然这几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但毕竟她家这闺女就一个,总不能分成四份跟她们都结婚吧?
这一走神,她也就错过了江静影方才的眼神,只以为她不记得江家的发家史,对同皇亲国戚联姻一事没有把握,顿时叹了一口气道:
“祖宗荫蔽罢了。”
“江家世代行商,但两位老人去得早,你爹刚接手时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得了贵人相助,那是你爹早年跟着走江湖时帮过的一位高人,如今是南北镖局的总舵主,听得他有难,立刻拨了人替他撑门面,那些生了小心思的掌柜第一次来汇报就得了下马威,后来……”
“我们江家原本做布匹生意,有一次你爹亲自押货南下,差点被盗匪所劫,但同路遇到江湖义士拔刀相助……”
“……朝廷曾想过为难江家,言道若能给朝廷交足定数的赋税,便给予江家‘官商’名头,谁知那年你爹同西域人交易,在西域市场上被人讹了五百金买了一张藏宝图,他还傻乎乎地带人去挖——”说到这里,杨穗的唇角禁不住抽了抽。
江静影往下递了一句:“然后呢?”
江大河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藏宝图是真的,那是前朝皇族败走大漠之后的藏宝之地,我上报了朝廷,听闻去了几十辆马车都未拉空,其中财富足以填满半个国库。”
江静影:“……”
她在听了无数个诸如“贵人相助”“恰好遇上高人”“逢凶化吉”之类的词语之后,神情木然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江胖爹是欧皇——
一个直接在阿尔卑斯山脉巅峰出生的男人。
至于她……
不过是个阿尔卑微罢了。
一想到自己走哪都会遇上生死场,即便在家中坐、修罗场也能从天上来的待遇,江静影摸着茶杯的手就微微颤抖。
“我晓得了,至于我的婚事,我已有主意,娘亲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二位可早些歇息了。”江静影听完故事,从椅子前起身告辞。
江胖爹的心就跟他的腰围一样宽,乐呵呵地对她道:“闺女也早些歇息,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慌。”
丝毫没想到对策的江静影露出了职业假笑,带着婢女转身走出厅堂。
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直?
把她们几个通通掰直??
……
江府,门外。
魏沉西听了门房的答复,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一股道不清的压迫来,将门房看得后背霎时间透出一层冷汗。
他犹如被这道目光死死钉在原地,直到魏沉西轻描淡写地挪开视线,出声道:“既是如此不凑巧,那我便改日来访。”
“想来江公看在小影的面子上,也不忍拆散我们这对有情人。”
旁边同样被拒绝的睿王乳母本是皇后特从宫中派出来的,她看着睿王殿下长大、又是皇后的心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本来还想发作两句,讽刺一下江家的不识抬举。
然而听见了魏沉西的话之后,她的面色便透出些许古怪来。
今日睿王殿下进宫同皇后的对话,她是听到了的,原本皇后娘娘十分愠怒,恼睿王不听自己劝告,竟然私下里偷偷接触了太子的人——
可睿王殿下却理直气壮地回道:
“娘亲既觉得我才是得天命之人,我便要向娘亲证明,天命、福星,都该是我这边的。”
皇后娘娘神情复杂,半晌后竟是转了主意:“好,我原先还想着你自分了府出去后,看着有些意志消沉,好几次你叔伯们都对你在朝堂上的表现不满,未想到你现在倒是想得开,知道主动去拿你该拿的东西了。”
“既是如此,娘亲必帮你一把,我的孩儿值得这大魏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只要你想,我必帮你夺过来。”
如今,睿王乳母听得丞相那句话,心中不由咋舌:
先前只听说太子殿下对江家大小姐有意,未想到自家殿下的对手还有这手段莫测的丞相大人!
这江家大小姐究竟有什么魔力?
与此同时,她又听得魏沉西轻飘飘地开口,声音听入耳中,倒似是浮羽那般轻,明明气息无力,偏偏让人不敢忽略:“……这聘礼我已带到,左右明日还会上门拜访,再拉回去倒是麻烦,就先寄存在江府门下吧。”
睿王的乳母赶紧也补了一句:“看来今日着实不太巧,那我们也明日再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得了魏沉西的一个余光,不知为何心头一凛——
但下一刻,这位在传言中脾性古怪、行事乖张的相国大人,已转身径自离去,让她以为先前的悚然只是一场幻觉。
……
一个时辰后。
江静影重新在那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上躺下,瞧见头顶那清而薄的帷幔,只一闭眼,又觉得昨晚的种种名场面浮现在眼前。
她实在是不想睡着。
直觉告诉她,那个她没来得及选择的魏沉艾,说不定在梦境入口抱着手臂悠哉悠哉地等她送上门来呢。
但为了搞清楚日后的形势,她必须深入虎穴——
江静影重重呼出一口气,以前就算是商业谈判,都没让她这样沉重过,好像她这辈子所有的失眠,都被这一个人承包了。
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瞧见了熟悉的白色世界。
魏沉艾一身明黄色的衣裙,却不知是宽松还是她的随意,披在肩头的小外套松松垮垮,露出她玉白圆润的双肩,正趴在她旁边,双手托腮,含笑看着她。
只是语气却并未如模样般弱受无害:
“我要惩罚你,昨天你竟然最后一个才选——”
江静影回忆起昨日看到那些画面时的步骤,就在她的面孔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时,突然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她落在身侧的手心。
魏沉艾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潋滟双眸里含着一丝控诉的意味:“你学坏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被四面八方围来的雾气所包裹。
光线慢慢退却,逐渐被黑暗所围拢。
江静影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失去作用,不知这回自己是瞎了,还是所处的环境就如此。
滴咚。
不远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
江静影浑身力气渐失,胃里火烧火燎地痛,后背好像抵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硌得她又冷又痛,脊柱附近都是一片寒意。
起初她条件反射地怀疑这魏家人或许血液天生异常,这疼痛灼烧的感觉真的和之前喝下魏沉西的血时一模一样……
难道魏沉艾也干了一样的事情?
她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正想分辨,却听得旁边懒洋洋地传来一句:“……还饿吗?”
“我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路过的老鼠。”
江静影:“……”
生老鼠肉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有些习惯地犯恶心,直到胃里泛起绞痛,疼得她打滚的力气都不剩,这才隐约反应过来,这痛感是因为过分的饥饿。
真正的饿,是勒紧裤腰带、喝水、自我催眠都无法忍受的痛苦,江静影想起自己不知在哪本书里看过的,那种饿的程度,是睡都不可能睡着的。
此种难言的滋味她终于体会了一遭。
想起自己的目的,她强打起精神,忍着浑身的冷汗和疼痛,张口应了魏沉艾一生:“不。”
魏沉艾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弱的像是风中火苗,刚冒出个头就散了,仔细听去就会发现她这说话的语气并不是以往的慵懒,而是虚弱至极的疲惫,也不知她是怎么还有空在这里掩饰。
“再等等……我的人马上就来了。”
江静影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她攒了攒力气,勉强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殿下……我、我们是如何走到这步的?”
问问题的时候,江静影动用嗅觉,分辨出空气里的潮气和一种难言的灰尘味,她很是讨厌这种窒息感,但深呼吸又无用,只能吸进去更多。
这应该是个密闭的地方,结合魏沉艾的身份和刚才的话——
她们俩肯定是藏在类似密道或者地下室一样的地方。
魏沉艾用鼻音哼出一声,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怅然和笑意:“怪我没有早些发觉。”
她说:“我早该知道,魏沉西这人是养不熟的狼,谁若欺她一次,她必千百次报复回来,只是我没想到……她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静影凝神去听。
“勾结北戎,破我都城……”
“哪怕我防着她,特意为她留了一手,也终究没有赶上,魏沉依那个蠢货,与虎谋皮都不知道……”
“只可惜了魏沉狄……或许这大魏,只有她是在用心守护的。”
“她若还活着,应该能护你周全罢。”
江静影默默在心中回答:不,她只会让我杀了她,换来我在这破碎山河里的一处立足之地。
但是想想魏沉狄当时的神情,江静影又觉得,若真的还有一点希望,魏沉狄应该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