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表哥(20)
半晌他低声说:“何肆,我喜欢你。”
何肆诧异地盯着他的脸。
“学校里有女孩子追我,跟我表白,但我……我对她们没有感觉。”晏尚覃说,“很荒谬对不对?我满脑子都是你笑着的样子,你看书的样子,你朝我发脾气,或者很无奈的样子。我可能也生病了,我……”
何肆突然弯下腰,开始哮喘。
接下来简直是兵荒马乱,何肆的哮喘属于心因性哮喘,也就是说,除了生病的时候可能会引发并发症之外,还有切忌情绪不能大幅度起伏。极度的兴奋、激动、悲伤、恐惧都有可能引发哮喘,何肆记得小时候,家人不愿意让他和其他小孩子玩,希望他在家看看书,避免情绪起伏,因为小孩子很容易玩得激动过了头就会发作。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晏尚覃把何肆带去了就近的医院,夜里看急诊的人还是很多,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晏尚覃抓住一个护士失态地大喊:“我弟没法呼吸了!”旁边的人纷纷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每个人都因为病痛聚集在这里,人类在医生出生或死亡,或感受和体会被病痛腐蚀的过程,直至习惯与麻木。
何肆每呼吸一次,喉咙里传来的声音就像是发生在长颈仪器里的海啸,锐利、急躁又破碎。
何肆紧紧抓住晏尚覃的手。
晏尚覃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紧紧握回他的手:“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何肆被医生带进急诊室,晏尚覃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又到处去找自动贩卖机,慌乱之中他的钱包好像丢在了出租车上,那时的自动贩卖机不支持手机扫码支付,晏尚覃失魂落魄地站在机器跟前,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慢慢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不知等了多久,医院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一个小孩牵着妈妈的手,经过晏尚覃身旁。
“妈妈,”小孩的声音稚嫩又清亮,“那个大哥哥在哭。”
晏尚覃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掉眼泪,又低头把脸埋进了手掌。
第21章
第一个学期过了大半,何肆在学校的贴吧里认识了一个Gay,就读师范学院表演系,二年级。
学表演的通常都长得比较好看,性格也很外向,对出柜毫无抵触,还说自己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自己是Gay,这番无所谓的豪爽姿态令何肆羡慕不已。他倒不是想见缝插针、随便找个人就冲过去出柜,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洒脱非常帅气。
那个Gay叫隋歉,名字听起来像个文艺直男,大家都叫他歉歉,这样一听就显得很Gay了。
通过隋歉亲身实践的六度分隔法则,很快何肆就认识了很多Gay和Les。其中有一个女生经常来参加聚会,何肆一开始还以为她是Les,后来才知道她是个普通的异性恋。
她叫康晓篱,目前大四,经济专业,她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参加聚会,从来没有带伴侣。但是几乎整个同志圈的人她都认识,有些关系还特别好。有个专属名词形容他们——“同志友好型”直人。
康晓篱身材娇小,戴个眼镜,圆脸,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呆萌的感觉。偶尔有一次聚餐,她摘下眼镜擦汗,何肆坐在她身边,惊讶地发现她摘下厚镜片之后,五官非常秀丽,气质也很特别,眼睛大而上挑,瘦小的身体里面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咦?你……”当时何肆想说话,被她打断,她重新戴回眼镜,手指压在嘴唇中央,神秘兮兮地:“嘘。”
有一天何肆在文科楼上完综合选修课,正好遇见康晓篱,她提议一起去喝咖啡,何肆对她很有好感,便很爽快地说:“我请你喝。”
下午他们坐在堕落街的饮品店里,白天的堕落街与夜晚毫无相似之处,到处是进口零食店、格子铺以及五花八门的饮品店。他们本想坐在靠窗的位置,可是店内几乎被情侣坐满了,康晓篱说:“啧,恋爱的酸臭味……我们坐外面吧,还可以抽烟。”
“好。”何肆笑了。
店员端上来的咖啡十分香浓,杯垫印了店名的LOGO。室外的桌椅是古朴的木头材质,有学生在木桌上写字,内容多是一些煽情的语句,什么我爱你你不爱我之类的。蚂蚁从桌角的一侧缓慢又耐心地爬向另一侧。
康晓篱落座后第一句话便是:“何肆,你妈一定很喜欢唐诗。”
何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他无奈道:“是宋词……我外婆取的。”
“你叫我晓篱姐就行了,”康晓篱说,“我一直想有个你这么乖巧的弟弟呢。”
“哦,你是独生女?”何肆问。
“不是,我有个弟弟。”
“……”何肆心道,这人的脑电波有点奇特。
康晓篱微微前倾身体,凑上来,笑道:“我说真的!我弟那个人,哎呀,一点都不乖,总是跟大人作对,烦死了。何肆,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可见家教不错,你还很喜欢读书,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打游戏就是泡妞……”
何肆疑惑地看着她,有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好了,寒暄结束,你现在是不是在思考我关注你的原因?”她忽然说。
“啊……嗯。”
女性的直觉太敏锐了,何肆一下子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歉歉跟我介绍你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你可以理解吧?这种校内同志的聚会,除了让大家彼此认识之外,还是一个给没有伴侣的人互相搭桥牵线的方式。正因如此,一般人会尽量把自己的属性和喜好说清楚,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也节省各自的时间。”
何肆专注地听她说话。
“你没说你是1还是0,我们就默认你是0.5,然后,当别人问你理想型是什么,你的回答竟然是……”
“我没想过。”何肆重复了上次的答案,他眉尾低垂:“……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暂时不想谈恋爱,想先认识一些朋友。”
“好,那么问题就来了。”康晓篱点燃一根烟,慢慢抽着,“你知道歉歉是学表演的吧?”见何肆点头,她继续说:“别看他整天花枝招展,没个正经样子,其实他的专业课分数非常高,你要是足够幸运,也许能拿到他们在校内表演话剧的门票。看了他的表演你肯定没办法把他跟平时的歉歉联系在一起。我想说的是,学表演的人比普通人更会观察人,他确实没心没肺的,喜欢把新生抓过来陪我们这些老饼一起玩,不过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你的内心世界非常隐忍。怎么说呢?偶尔会给人一种你好像刚刚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印象,懵懂、脆弱、左顾右盼,等待与自己的脐带连接至同一处的人接受你。哦,对,这个比喻很好,你觉得呢?你应该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对吗?”
何肆还在思考那个比喻,猛然被这样一问,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内心:“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康晓篱顿时哈哈大笑,“好啦我不逗你了!是歉歉告诉我的。”
“……”何肆在心里默数这是第几次被她耍了。
“哎,也没完全骗你,歉歉只跟我说了一个形容词,‘隐忍’,表演的时候经常需要演出这种感觉,但这很难,比一般浮于表面的表情和动作都要难,不光是眉头皱一皱就可以办到的。他告诉我,你的隐忍如果是发自内心的,那就不太妙,我猜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找不到人来说,你放心吧,我嘴巴很严的。”
何肆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好吧……我嘴巴不一定很严,不过由于我经常逗别人,搞到最后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把我当垃圾桶……不对,心理医生,你把我当心理医生吧。”
康晓篱一口气絮絮叨叨了这么多,感觉得出来她虽然语气浮夸,心里是真的在关心何肆。
于是何肆坦诚道:“说出来也没什么,而且我是真的看过心理医生,在我高中的时候。确切来说,我已经记不清倾诉到底有没有用了,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我的故事从哪开始说好呢?让我想想……嗯,我有一个表哥……”
那天他们在饮品店聊了很久,喝完咖啡喝奶茶,实在喝到腻了就改水果茶。最后说话说得筋疲力尽,灌了一肚子的水,跑了几次厕所,终于把故事的时间线拉到了最近发生的那次争执。
康晓篱的烟都抽光了,何肆把自己的烟递给她。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许是想调动一下气氛,动作夸张地用指尖撩了撩眼角:“好感人哦,我都快哭了。”
“这样的故事你应该听过不少了吧。”何肆笑道,“同志圈里爱上直男的悲惨事件数不胜数。”
“你这个不太一样,好歹有血缘关系。”康晓篱点燃了一根烟,问道:“对了,你们上次争执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吧。”
“嗯。他是这么说了。”
康晓篱望着何肆的眼睛,认真分析:“一般人会说,你怎么回事,怎么搞成了这样,可是他说的是‘我们’。看来他是一直喜欢你,只不过他自己没搞清楚。从某个角度来看,你比他更成熟,他从小生活环境简单,衣食无忧,压力感主要来自于学习。你不能指望他能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感情,尤其他是你长辈,还承担了世俗的压力。”
何肆轻轻地嗯了一声。
康晓篱继续说:“直男就是容易沾沾自喜,嫉妒心重,以及习惯用逃避的方式来避重就轻。南康白起的男朋友不就是这样吗?跟他分手,去结婚,就连搬家的那天还装出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