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75)
魏妈妈端上新鲜包的饺子,迎接刚到家的儿子。
“怎么不早点回来,除夕回来明天又要走?”妈妈给魏檀倒上醋,皱着眉头担心,“家里也不缺钱,没必要这么忙。”
魏檀避开母亲的目光:“嗯。有通告呢。”
其实没有,魏檀只是不想在家里待着,一事无成的他在家里面对父母如坐针毡。除夕回来,机票便宜,往返省了不少钱。
“今年赚了很多吗?拍了哪些戏?你爸每天都盯着电视机看呢。”说起这个,魏妈妈的话就多了起来,不停地问东问西。上次魏檀参演了一个广告,家里人就净挑广告看。
魏檀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匆匆拿出一个红包,里面是两万元钱:“来的时候匆忙只取了两万。剩下的等人家把钱给我了我再给家里。你上次不是说微波炉灯坏了?明天去买个烤箱吧,就选你上次喜欢的那个。”
魏妈妈责怪道:“你工作也不容易,北湖那边消费也不低,你留着花吧。”
两人推辞一番,钱到底还是交给了家里。
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电视节目里都是大明星,有的在春晚后台准备节目,有的在卫视唱歌跳舞。魏檀则是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晚上十点,发小发来一张电影院的截图:“哟!你拍了《大唐惊喜》!”
这条消息让压抑了一天的魏檀浮起一抹笑:“嗯,配角而已。”语气却是高兴骄傲的。
然后发小又发了一张图:“这个演员你认识吗?忒搞笑。”
魏檀看了一眼,是一个浓妆艳抹男扮女装的演员。
“不认识。”魏檀只知道,那只是个群演,一面之缘,他确实不认识。
和发小聊天结束,魏檀打开手机搜索自己的名字,“抱歉,未查询到您想要的结果”依旧,再搜索电影,官微下好评如潮,有讨论主角的,有讨论笛平的,只是没有一条和魏檀有关。
呵,魏檀自嘲地笑笑,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这个插曲随着春节的焰火消失在了新旧年的交接之中。第二天,魏檀又踏上了回程。
父母含泪在车站送别他,别人家都在团圆,而他们开始了新的分离。
新的一年,除夕吃到的包着硬币的饺子似乎没有给魏檀带来好运,他一如既往地蹲在横店的街头等戏,偶尔接到好友的邀请,去参加一些试戏,但结局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pass。
虽然参演了《大唐惊喜》,难得有了台词和表演的机会,但是魏檀想象了好几遍的突然爆火并没有发生。没有人像他所期盼的那样,因为这部戏来找到他,激动地说:“我看了你的表演,演的太好了!你很适合我们这个剧的角色,请你一定要来参演。”也没有两个公司同时相中他,为了得到他的青睐吵得不可开交。
想象毕竟是火热的想象,现实还是一如冬日飘雪那样冰冷刺骨。
或者说,这一切只是没有发生在魏檀身上,毕竟一起参演的笛平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很习惯吧,火的又不是他。
魏檀抬头看了看群头身后的易拉宝,笛平的照片挂在那里,变成了一个招牌。笛平吃过早餐的小店,老板娘挂了笛平的照片,写道:笛平一顿吃四个的包子!
好滑稽。魏檀笑出了声,如果是他火了,他的照片也会被挂在楼下小卖部吗?笑着笑着,他的眼睛却湿了。
......
在电视台干着杂活,魏檀远远地看到一堆人簇拥着谁走了过来。他靠着墙避开,一个男人略微嚣张地粗鲁说道:“让让让让!”
在人群里,魏檀看到笛平被两个助理护着,渐行渐远。
“笛平啊。”身旁的小姑娘认出了那人,“今天笛平在台里录节目。早知道去那边干活了,怪不得小陈要和我换岗呢。”
笛平很稀奇吗?比笛平大牌的海了去了,笛平算什么。魏檀心里酸了一瞬,继续干活。
但是心情却莫名地不平静。别人的幸运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不幸呢?为什么别人就能随随便便成功,但是他那么努力,却还是在电视台打杂呢。
一个群演因为两秒戏红了,而影视学院毕业的学生却走投无路。
魏檀咬住嘴唇,不甘心的情绪如潮起般上涌,让他握着纸箱的手微微颤抖。
他放下重物,想去楼下抽一根烟。
到了楼下,笛平的车在电视台门前停着,虽然下着雨,但也有不少人围在那里。笛平笑呵呵地给他们签名,助理撑着伞,魏檀看着,不知不觉走近,随后被越来越多的人挤着脱不开身。
有粉丝因为拥挤在魏檀身边摔倒,魏檀连忙去扶,正在这时,笛平上了车就要走了,被魏檀扶起的小姑娘立马挣脱开魏檀的手,急急忙忙随着人群追着车一路前行。
魏檀无奈地拍了拍手,低头发现了地上的一封信。
他拿起信,信封已经被人踩烂,落在湿哒哒的地上一片狼藉。收信地址倒是还能看清,魏檀知道那是笛平刚签约的经济公司,看样子,这是粉丝给笛平的信,在寄给公司和亲手交给偶像之间,粉丝选了今天来把信交给偶像。
只可惜又失败了。
人去车空,空荡荡的电视台门口,这一叠纸变成了烫手的山芋。魏檀握着信纸,不知所措。
回到家,魏檀脱了外套,一叠皱巴巴的信纸掉落在水泥地上。
寸金寸土的西京,魏檀暂时居住在半地下室里。四平方米的房间就是他的家,月租2200,是他负担得起的唯一住处。虽然已经是夜里十点,但是破索索的木门外洗澡声、交谈声、男女的暧昧声、喝酒打牌声一样不少。魏檀将信纸丢在床边,拿着脸盆去公共浴室洗漱。
回来的路上,魏檀幸运避开了一滩昏暗走廊灯下不明显的呕吐物,他挪开目光,拖鞋里的脚趾蜷缩,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坐下擦头发,信纸落在一旁。
虽然偷看别人的信很不好,但魏檀还是拿起那叠信纸看了起来。都到他手里了,还能怎样呢?
信的内容很普通,压力很大的青春期少女因为电影莫名迷上了爱笑的笛平,笛平的表演让她不怎么开心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升学的压力让这个少女喘不过气,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让笛平加油努力。
她还说:“不求回信,您看到我的想法就够了。”
这是单向的真情流露,魏檀有所触动,他不仅看,还帮女孩重新抄了一遍,装在新的信封里,填上了笛平公司的地址寄出去。
邮局要求寄件人的地址也得填,魏檀很自信地填了自己的住址,还很阴暗地想:谁会仔细看这些啊,收了也只是放在书架上,遇到表里不一的艺人,表面很感激地收下,背地里转身就扔了。
魏檀在电视台过道的垃圾桶清理了太多这样的纸。有时候工作人员还会把粉丝给偶像的礼物分给打杂的他们。
然而万万没想到,笛平不仅看了,还写了回信。
收到笛平回信的时候,魏檀着实愣了一愣。
粉丝写给粉丝的信很长,但笛平的回信更长,不仅很认真地开导了小姑娘,还说了很多自己的经历。
看着信纸里的笛平,魏檀觉得,这人挺老实,挺傻,没有戒备心。在娱乐圈里,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心里的那些不公和滋长的嫉妒心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魏檀刻划在笔尖的丝丝酸意,莫名被回信撒了一把糖。
这样的人,也算配得上这突然的爆红,魏檀安慰自己,笛平至少人品好。明面上和和气气实际私下里辱骂自己助理粉丝的艺人多了去了,人前斯文人后败类的艺人也多如牛毛。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出笛平这样的艺人,魏檀的心里忽然平静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魏檀几年后也无法理解自己当年的行为——他开始和笛平写信。
他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的身份,化身一个工作不得志的青年,每晚趴在床上,隔三差五地和笛平写信。笛平也很热切地回信,似乎把素不相识的魏檀当做了朋友,向他吐露了很多秘密,包括家里人,包括他的职业瓶颈。
后来,他们加了联系方式,隔着网线聊天。
魏檀觉得自己挺恶心,他编造了一个身份,时而说些真的,时而抱怨些假的,享受着笛平的关怀,也享受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然而越相处,魏檀越心虚,别人以真诚待他,他报之以虚伪。
他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成就感,而是开始唾弃自己。他在信里看到了红极一时又快速陨落的笛平,也知道了笛平出道前的经历,知道他曾用名为楚寒,后来随母姓,才改为笛平。
那是魏檀和笛平之间作为陌生人最后的谈话。
魏檀无法准确地说出那一次谈话后的心情,他伤害了一个这样澄澈的男孩子,那种愧疚感像一个幽灵跟随着他。
本想向笛平坦白的他咽下了话头,他觉得坦白此时只会是一种伤害,所以……他逃了。
在网络消失太过于简单,不回应就是永别。然而内心的愧疚却不会随着闭网而消失。
之后魏檀依旧在电视台打杂,在谄媚和点头哈腰里寻求一些别人牙缝里落下来的机会,打探一些“及时”的消息,有时候仅仅是一个未名导演的名片,也能让魏檀觉得一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听到工作人员在讨论做一期本年度网络红人的策划,魏檀直起了身子,他想到了一个人。
红包里塞着魏檀不多的积蓄,被藏在茶叶盒子里送给策划人的助理。
“我就看时间提一嘴啊,没采纳可别怪兄弟没出力。”助理捻着红包里的钞票,和魏檀开始称兄道弟。
“我知道,哥你就帮个忙,成不成,都算我的一点心意。”魏檀咬着牙,送出了东西。
好在最后终是成了。
节目录制结束以后,魏檀默默地看着笛平在水池前洗脸,他的口袋里放着手帕,可是递上,却花光了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