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46)
银洛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察觉出爱人神情有异,以为西时桉是为他离开这么久没消息而生气。虽然他是回去争取婚事的,其中还有父亲的因素,但银洛也承认自己这事确实办得混账,爱人是该生气。
因而他还打算像以前那样靠撒娇耍赖蒙混过去,哄西时桉不要生气。他笑着从口袋里把戒指盒摸出来,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试图搂住西时桉在他脸上亲一口,却被对方躲过了。
银洛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依然嬉笑地道:“西时,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你想不想看看是什么?”
西时桉没有说话。对方的笑在今日看来是那么的刺眼。他不明白银洛为什么还会回来,是还没玩够吗?还是要给这桩关系补一次仪式感的落幕?但是他早已经决定要结束这场愚蠢的实验了。
银洛见西时桉没有回应,低下头笑了笑,笑容在一刹那变得无比柔和而充满了柔情。他亲手打开了戒指盒,仰起脸对西时桉轻声道:“西时,嫁给我吧。”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道歉方式。
他微笑着,满心期待着看着对方。他承认他使坏,他用了心机,他怕爱人再生气——这样的话,西时就算还气着他,也会不忍心拒绝吧?接受之后,可能就有气也撒不出来了。他得意地想着,就像一个得意地试图用小蛋糕来讨好妻子的幼稚的丈夫。
然而西时桉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之前只不过是我的一个魔法实验而已,现在实验已经该结束了。”
银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戒指盒子掉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他确认着,似乎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西时桉没有再说话,只是催动法术,一个银色魔法阵在银洛脚下闪现,银色的光晕渐渐攀上银洛的双脚,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银洛犹自不肯相信西时桉方才所说的话,在他看来西时桉说的话和他此刻做的事都是对他消失这么长时间的惩罚而已。于是他越发作出可怜地样子眼巴巴地看向对方,哀恳地认着错,叫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称呼:“宝贝儿,小蜜糖,你别这样,你别生气,是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可西时桉却充耳不闻,始终冷着脸站在距他两米的地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很快银洛就再也说不出大串的话了,银灰色的眼睛依然恳求地看向西时桉的方向。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自己的灵魂,只觉得脑内一阵阵钝痛。
“西时,你做什么……”他勉强挣扎着对西时桉道。
“擦去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西时桉静静道。
银洛已经混沌的大脑在那一刻突然重新清醒过来,悲哀而痛苦地向着西时桉的方向用最后的全部的力气嘶吼道:“可是我爱你啊!”
爱语如果说过太多次,可能也会变得廉价。
西时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闭上眼缓缓道:“你的爱于我只是玷污而已。”
那是他最愚蠢、懦弱、沉沦、患得患失、裹足不前、被蒙蔽、被欺骗的污点。
在银洛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幼时黑暗之神和力量女神分分合合的景象和银洛的脸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明白为何魔法无法控制爱,因为所谓的爱根本就不存在。人们口中的爱只不过是一场骗局,区别只在于骗的长与短,骗的好与坏。
银洛只觉得一阵阵冷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情不自禁地在法阵的中央打起了寒战。
他在此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爱他,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爱,之前种种都不过是对方所做的一场爱情魔法实验,现在实验结束,就要把他之前所有相关记忆都擦除。因为对于高高在上远离尘烟的魔法之神而言,他对他的爱都是一种玷污。
怎么把这种污浊的爱去除呢?只有抽去他的记忆才算保险,才算干净,不留痕迹。
可是他想留着这段记忆,即使是以如此痛苦残忍的事实作为结尾的记忆,他也不想失去。曾经的那些美好和甜蜜,至少从他的角度而言,不是假的;他深爱着对方的心情,也从来不是假的。
“别,西时桉,求求你,别……”他用嘶哑而微弱的声音祈求着对方,“我不爱你了,我不爱你了,别抹去我的记忆。”
一个人的爱意不会去得这样干净这样快,但是他不敢爱了。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了。
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强的银光。
“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一点也不爱你……不会,玷污你的。”他小声的撒着谎,努力保持清醒。他试图从法阵中挣脱出去,但是他的力量比起已经拥有神位的西时桉而言还是太弱小了,他的挣扎都只是徒劳的。
他第一次,这么这么地痛恨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我不爱你了,别拿走我的记忆……
西时桉,我爱你……
昏昏沉沉中,他最终在法阵中央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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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光明神域,银洛像往常一样和几个相熟的年轻神祗子女在一家神界会所里玩闹。
酒足饭饱之后,几个人坐在一起歇着,三三两两聊着天。火神的二儿子柴火之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过坐在最角落里的银洛问道:“殿下,你上次离开前不是和我说你去和你恋人求婚去了么?怎么这次回来休息了一个月,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银洛奇怪地皱了皱眉:“有这回事?”
小柴火是火神二儿子,因为上面还有一个大哥,无法继承火神之位,所以早早获得了神位——柴火之神。也因为这个神位,他经常为此受到其他神祗取笑,不过银洛和他关系最好,基本没什么事会瞒着他,所以他说的话基本上是可信的。
二柴火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殿下你忘了?你还为了那个人不吃不喝跪在神殿里求了陛下三天三夜。”
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一边看一边小声道:“这事整个光明神域都没什么人知道,殿下你也就和我说了……”
银洛仔细想了想,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狐疑地看了二柴火一眼,心里感到奇怪,没道理二柴火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他嘴里自己为之跪了三天三夜的人,自己却什么也不记得。
银洛王子殿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不记得自己是这么风流薄幸玩过就忘的人啊!
第92章 买房
甜点店里, 艾克正准备打烊, 突然看见外面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抹布,站直了身子招呼道:“老板, 您来了!”
年轻的黑发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只是打量着店四周的摆设——和他当初嘱咐的一样,这里还和那个人在的时候别无二致, 一点一滴还都是他们一起亲手布置的。
想到这里, 他黑色的眼睛又黯了黯。
朴实憨厚的甜点师傅没有打扰年轻人,而是安静地等在一边。
眼前这个他称作“老板”的年轻人, 其实更确切讲应该算作他们老板娘。当年他来皇都投奔亲戚, 结果被人骗了,走投无路之时正巧看见这家店在招聘糕点师傅,从那时起一做就是两年, 他也是看着老板娘和老板从认识到走到一起的。前段时间很长时间里老板回老家了一直不在,甜点店的租期快到了,也是老板娘出钱又续租了三年,还拿钱让他另雇了一个人在前面负责经营料理店面。因而他心中对两位老板都同样地敬重。
“老板还没回来吗?”艾克见老板娘回过神来, 搓了搓手问道。
“嗯。”西时桉淡淡应了一声。
艾克闻言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西时桉道:“我这次叫您来是想和您说,我老婆怀孕了,我想带她回家乡去,所以店这边就照顾不上了……”
说到这里他又赶忙道:“不过您放心!我至少再过一个月再走,需要的话两个月也行, 您可以慢慢找替代的新师傅。”
西时桉点了点头:“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艾克向他连连道谢,看了一眼西时桉的脸色又问道:“那……要不要和洛老板说一声?”
“不用。”西时桉抿了抿唇,接着补充道,“……我会告诉他的。”
艾克便放心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是想和老板打声招呼的,但是和老板娘说应该也一样的。不过老板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西时桉又心不在焉地听艾克汇报了许久甜点店的经营情况,才点点头离开店里。此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下起了雨,西时桉打起雨伞,在雨天寂静的街道上习惯性地向他和银洛同居的家的方向走去。
他刚拿钥匙打开门,房东就来敲门了:“你们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也找不见人,再不回来我就该把房子租给别人了,里面你们的东西还不好处理……”
银洛当时租下这间公寓的时候就多交了两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后来西时桉在这里苦等银洛回来的时候也都有按时交租金,但后来决定放弃实验后就一直没再回来过。按时间算算,他们现在的确是已经欠了一个月的房租了。
中年男人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堆,西时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房子多少钱?”
房东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啊?”
“我是说,你们房子卖多少钱?我要买。”西时桉又重复了一遍。
当初他等银洛的时候还老老实实交着房租,就怕银洛回来之后疑惑他哪里来的钱怎么突然买得起这里的房。但是现在就无所谓了,反正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了,他乐意买,就可以直接买下来。
房东惊愕之下,就直接报了一个当前房子的市场价格,西时桉也不还价,直接道:“可以,我转钱给你。”他连合同、契约这种东西都不问对方要。
房东也被他带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等等等等一下,我得回去和我老婆商量商量。你你你你还是先吧上个月的房租给我吧。”
西时桉点点头,把房租转给他,沉默地关上了门。
房子面积不大,却是上下层的复式结构。他独自走到楼上卧室里,脱掉衣服躺在曾经睡两个人的床上,自己给自己盖上被子,心里却还是觉得空了一片,有说不出口的苦闷与难受,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对明天的畏惧。
他怕到了明天,他还得不到他想要的。他更怕到了明天,他还想今天一样,连究竟想要什么,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怕从此以后日复一日,都像这样一样。
在神皇宫里他整晚整晚地失眠,回到这里之后,情况也没有丝毫地改善。
西时桉犹豫着,从他的空间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他摩挲着盒子外面的黑色天鹅绒,缓缓用拇指把盒子顶开,而后就像陷入了魔怔一样,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里面一黑一银的两枚戒指看了一整晚,直到东方既白。
后来,艾克带着妻子回家乡了,西时桉不想再找其他人来经营甜点店,索性把店关了起来。这片的建筑因为接近神皇宫,本身都算神皇宫的产业,他没法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买下来,只能下令不允许再把这间店租出去。
在克雷斯的协助下,他也终于把那间公寓买到了手。
但是他却显而易见地比从前更忧郁、更沉默。神皇宫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得格外小心翼翼。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力量女神的信笺——她要在光明神域举办一场生日会,希望西时桉也能去参加。
早些年西时桉对自己母亲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力量女神亲自带着继子来神皇宫做客他都避而不见。这样的态度也让力量女神很是伤心,很长时间里力量女神只敢往神皇宫寄一些礼物,而不敢再来看望他,有时也会试探着给他发一些邀请让他去光明神域转一转玩一玩,但都被西时桉忽略了。
西时桉也无法形容自己拿到请柬那一刹那的心情,只是他很清楚,看到这个邀请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滑过的第一个身影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他把手里的信递给克雷斯,吩咐道:“告诉母亲,我这次会去的。”
光明神域皇宫中对于魔法之神殿下要来为神后庆生这件事反应不一。
力量女神对这一消息又惊又喜,光明神却如同一个寻常的重组家庭的父亲一样第一时间忧心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他还特意把银洛带到花园里叮嘱道:“洛洛,你哥哥他难得来一次,就算是为了哄你妈妈开心,你要对他有礼貌,不许无礼,不许招惹他,记住了吗?”
光明神心中其实很是懊悔,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强硬地阻拦银洛,他也没想到西时桉会做的这么绝,竟然甚至丝毫不顾及他和瑞拉,直接去除了洛洛的部分记忆。看到儿子懵懂地醒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了之后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发誓如果有下次他一定要保护好儿子,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但是现在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他同时也在心里安慰自己,洛洛忘了也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瑞拉也还不知道那些事情,就让它们当作从未发生过吧。
银洛感到些微的无奈,父亲完全还是把自己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来对待,可他现在明明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不是我哥哥。”已经是成年人的银洛殿下还是顶了一句嘴,不过马上就道,“不过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假装把他当哥哥的,爸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和他相处的。”
光明神嗯了一声,又忍不住补充道:“……如果处不来或者不想看到他就算了,会有人负责招待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银洛可以躲他远远的。
银洛无奈地笑道:“知道了。”
同时忍不住摸着鼻子想,他以前真的有表现出那么讨厌西时桉吗?为什么父亲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他有些想问父亲一下二柴火所说的他“在光明神殿跪了三天三夜求娶”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他自己都没什么印象了,说不定是他哪天喝醉酒之后骗二柴火的呢?也就二柴火信他的鬼话。
此时西时桉要来光明神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神域。毕竟从身份上讲,西时桉不仅是力量女神的儿子,他还是黑暗神的继承人、魔法之神、已经黑暗神域的实际控制者。他来拜访光明神域,虽然是以再正当不过的为自己母亲庆生的理由,但也足以引起震动。
银洛和他的神二代狐朋狗友聚会的时候不免就有人问到相关问题。
他和几个关系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饭时木神的女儿就开玩笑般问他:“殿下,你上次说的,见到魔法之神后要是觉得不顺眼就不搭理他,要是觉得合口味就和他玩一玩。我可是听说西时殿下外表极为出众,殿下你不要食言哦。”
银洛皱了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上次咱们给二柴火过成年生日的时候,你们都喝醉了,殿下你喝醉的时候说的。”那次因为她喝的不多,保持着清醒,所以记得格外清楚,“那天有录视频的,可有视频为证。”
“二柴火成年,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亏你还记得……”银洛嘟囔着。二柴火比他还大点,友人成年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故作成熟的毛头小子。
不过趁着酒意,依然不算成熟的银洛殿下还是顺势应了下来:“玩就玩喽,谁怕谁。”
心里却念叨着,不过我估计我看他不会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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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时桉踏进光明神域的那一天,阳光正好。
午后他来到皇宫去拜见力量女神,穿过花园的时候银洛正穿着一身白色的宫廷礼服窝在花园的椅子上看书。即使毫无形象可言,但自小被作为下一任光明神所培养的他即使做这样的动作也依然自带着一股自然而优雅的慵懒。
他听见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后愣了一秒,却还是根据各种信息立刻判断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随后他弯着眼对对方亲近而柔软地笑了起来,也不站起来,就坐在那里轻声招呼道:“哥哥。”
他想他猜对了,他果然看这位西时殿下不会顺眼。不管外表多么诱人且符合他的口味,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刹那他的第六感就发出了警示信号:离这个人远点。
不过这是他继母的亲生儿子,是黑暗神域的掌控者。不管和那群狐朋狗友是怎么胡说的,他心里始终还是有谱的,就算他真的看西时桉很顺眼,他也不会去招惹。
银洛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迷蒙着已带了三分困意的眼睛对西时桉继续微笑道:“哥哥,母亲就在后面的宫殿里,她应该等你好久了,你直接过去就好。”
他又弯起唇歉意地笑笑:“我好困,就不送你过去了。”
他的笑容迎着光明神域灿烂的阳光,晃得西时桉刺眼。
魔法之神望着他闪耀的银灰色眼睛,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现出曾经的画面。
这个人抱着他的脖子扒在他身上,无辜地用快睁不开的眼睛和他说西摩我好困,你抱我我就睡觉。
西时桉闪到一边绝情地说不抱。
银洛明明困成那个样子,却还不依不饶地和他闹,闹着说你不抱我就不睡。
后来闹着闹着就自己睡着了。
然后西时桉就会转过来默默抱住他,选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让他睡在自己怀里,抱一整夜。
他放下手,对银洛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就向后走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却是青年从草木中的白椅上微微坐起来,笑着唤他哥哥,亲近、礼貌、又疏离。
他不记得他了。
彻彻底底的,全都忘了。
早就知道的、一手促成的结果,真正面对的那一刻,西时桉还是听到心里有什么地方,轰的一声坍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