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2)
辛荷努力笑了笑:“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好吧。”
他掏钥匙开门,但没有不识趣地邀请霍瞿庭到他的蜗居里面去坐坐,弯腰从地上拎起奶茶,一手扶着门框对霍瞿庭保证道:“你放心,霍家的事,我不会掺和。你不待见我,等遗嘱读完,我肯定不会再来的,但你要给我我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归你。”
说完他补了一句:“虽然你爷爷也并不会给我什么。”
辛荷猜测霍瞿庭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澳门的房子”到底是哪一栋,此刻看霍瞿庭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猜得没错。
两年前的车祸在一夜之间叫霍瞿庭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精光,然后被洗脑般对辛荷恨之入骨。
“你是自己过来的?”他看着霍瞿庭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如果没人跟着他,辛荷就能少受点拘束,所以有些遗憾,“位置讲不清,可惜今天不方便,不然我可以带你过去,准确点指给你看,它是不卖的,你租一百年给我。”
霍瞿庭在逼仄的楼梯间尽量靠后,仿佛辛荷是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脏东西,闻言道:“哪里不方便?”
辛荷指了指自己:“我要睡觉,太困了。”
霍瞿庭咬了下牙根,辛荷知道自己又把他气到,但事实确实如此,现在已经开始头重脚轻,再不老实休息,他可能会昏倒在去澳门的路上。
身边陪着的是看他比看苍蝇还烦的霍瞿庭,这样的窘境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好了。”辛荷边说边把门关上一条缝,“有机会再见吧。”
霍瞿庭似乎极度不愿与他扯皮,迟缓了一瞬,才僵着脸拿胳膊挡住即将关闭的铁门:“明天过来接你。”
辛荷好心提醒他:“其实你这么讨厌我,根本不用自己过来,直接派个跑腿不就好了嘛,交接一栋房产对你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件件都过你的手,你会有多忙?”
霍瞿庭的眼睛里出现点碍于教养才极力克制过的鄙夷,嘴角有一抹极不明显的笑,令辛荷感觉到极大的恶意:“我怕你,你就自然不同。”
辛荷笑了,现在他对于霍瞿庭来说仍然不同,只不过这个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就死的男人说怕他。
“随便你。”
“早八点。”
“十二点以后。”辛荷道,“八点钟我怕我还没有睡着。”
霍瞿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再过多纠缠,警告似的重复了一遍“十二点”,告诉辛荷最晚的时间,就立刻收回手臂,让辛荷关上了那道门。
辛荷走到窗边,试图去看驶出道路的哪辆车属于霍瞿庭,但在十一层的高度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称为徒劳,他摁了摁胀痛的心脏,冲水去了。
白天好歹睡了两个小时,夜幕降临,好像就把浑身的病痛又全都带了回来。
辛荷趴在同内地比起来明显狭窄的卧室的床上,一夜醒醒睡睡,还起来吃了两次药,果然一直折腾到早晨。
昨天的骤降温只是暂时,今天气温就迅速回升。
辛荷被热醒的时候是九点钟,他红着脸起身打开冷气机,闭着眼熟练地从药盒里倒出药来一口吞掉,又挪回床上,身上舒服了很多,也睡得熟,直到被砸门声惊醒。
他把门打开,霍瞿庭没来及收回制造噪音的手,那只手握成拳,就把原本施加在铁门上的力道转到了辛荷的侧脸。
两人都躲了一下,辛荷下意识转开脸,霍瞿庭也尽量收力,没有全力砸上去,几秒钟以后,辛荷还是开始流鼻血。
“……”
血已经滴到衣服上,辛荷被霍瞿庭那个对他这样脆弱而感到震惊的眼神都笑了,仰头捏着鼻子朝卫生间走,边含含糊糊地招呼霍瞿庭:“随便坐。”
止住鼻血以后,辛荷又很快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去,墙上的挂钟由十二点三十五滑向了一点零三分。
霍瞿庭可能是因为自己无端打人,甚至见了血而感到没理,所以一路都没再开过口,既没训斥辛荷不守时,也没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歉。
辛荷认真想了想,霍瞿庭道歉最多的应该还是小时候,每次辛荷不管是因为他吓唬要揍自己,还是因为住院打针吃药而哭鼻子的时候,他都很无措地说对不起。
后来年纪都越来越大,好像自从他喜欢上霍瞿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以这样看来,是他毁了两人原本单纯的感情,那么现在霍瞿庭厌恶他肮脏无耻,看来也不尽然全是霍芳年洗脑的缘故。
“别笑了。”霍瞿庭烦躁道,“比哭还难看。”
辛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同时窗外一家餐厅的名字一闪而过,他叫道:“我还没吃早饭,我要吃东西。”
霍瞿庭道:“等看完房。”
这一趟走完,怎么也要四五个小时,辛荷坚决反对:“我很饿!”
霍瞿庭置若罔闻,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缓慢移动,就是没有找地方停下来的意图。
辛荷熟练道:“或者你想要我去跟小报记者说你虐待我,不许我吃饭,不许我喝水。”
霍瞿庭似乎难以相信怎样没有教养的人才会这么没有脸皮,辛荷扬着下巴迎上他冻死人的目光,重复:“我要吃东西!”
说最近全香港的媒体都在通缉霍瞿庭也不为过,他把辛荷带到一家看就知道私密性很高的西餐厅,但不等落座,辛荷便说:“我不喜欢吃西餐。”
霍瞿庭已经不再表达他的愤怒,平心静气地说:“将就一顿,这事办完,你愿意吃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辛荷道:“我现在也有这个自由,我不要吃西餐,我想吃牛腩面。”
霍瞿庭拿食指指节顶了顶眉心,示意辛荷坐下,然后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跟在他身后的服务生手里端了碗牛腩面,然后指着辛荷对服务生道:“放这。”
辛荷道:“谢谢。”
霍瞿庭没有说话,摸出根烟夹在指间,不点也不闻,只缓缓地转动。
半晌,辛荷吃好了,擦完嘴起身道:“走吧。”
霍瞿庭看着他面前那一碗牛腩面,牛腩一块未动,只吃了两根菜,面也吃过,只是靠肉眼看不出变化。
辛荷道:“你也想吃?那不早说,这会儿再叫一份,岂不又要耽误你的时间。”
霍瞿庭唰地起身,很克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辛荷摸了摸鼻子,也不害怕,心中一哂,也抬腿跟上去。
等过了关,辛荷在身后叫他:“走慢点,我好累。”
霍瞿庭停下等他,辛荷边靠近边道:“你就这样走,不怕再被拍到?”
小报记者大都在与霍氏有关的各公司和豪宅附近蹲守,基本没人想到霍瞿庭会一人到澳门去,说到路人,只看过一张模糊的照片,还根本不至于在路上短暂的一面就将他认出来。
霍瞿庭没有多说,只道:“别废话。”
“房子在凼仔。”辛荷道,“坐巴士要零钱,你有吗?”
霍瞿庭沉默,辛荷把手摊平在他面前:“给我钱,我去换。”
霍瞿庭掏出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只几张大额纸币,辛荷拿到手里一看,哈,五百块。
他到街边小店买来两个蛋挞,塑料袋挂在手腕上,然后把另一个塑料袋里装的硬币全数塞进霍瞿庭的西服裤兜,手背贴着霍瞿庭的大腿进入又抽出。
霍瞿庭先是一愣,紧接着被烫到一样后退,低头又看到自己两边的裤兜被整整五百元换来的一大把五元硬币撑得鼓起,若不是腰带系得结实,裤子被坠到脚下也说不准。
辛荷满脸得逞的笑,见霍瞿庭脸色实在难看,才慢慢收敛,走在前面,忍笑道:“走啊,车站在那边。”
他一直走到几十米以外的车站,才回头看霍瞿庭,见他在不远处停下,将两边裤兜里的大部分硬币都放进路边的募捐箱,冷着脸走过来。
在巴士上的一路,霍瞿庭都黑着脸,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辛荷。
辛荷忍着笑看了会儿他紧绷的侧脸,问道:“你留了多少钱?千万别不够回来的车费。”
霍瞿庭一言不发,辛荷就用挂着装蛋挞的塑料袋的那只手去戳他握着吊环的手臂,霍瞿庭赶苍蝇似的拨拉开,不耐烦地转过脸来,打算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辛荷看他实在面色不虞,抿嘴笑了笑:“真有那么生气?跟你玩的。”
半晌,霍瞿庭道:“你晕车?”
辛荷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什么样,但他最近确实都非常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些不舒服中有没有晕车的一份功劳。
“总不会是晕你吧。”辛荷笑嘻嘻道,“我今天亲自过来是很给你面子的,所以你也要对我客气点。”
霍瞿庭立刻把脸转回去,浑身上下给辛荷传达的意思就是不跟他讲话时最正确的选择。
长大后才离开这里,又只是两年没来,澳门压根没有变化,甚至小吃街的开端几家店铺的位置都一成不变。
辛荷很容易就找到那栋楼,两人爬到五楼,他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扑面一股霉味钻进鼻腔,辛荷立刻感觉到呼吸受阻,大步进门推开窗户,探头出去深吸好几口气。
等他平静下来,转身以后,霍瞿庭正呆立在其中一间卧室的门口。
辛荷心中一滞,就要因为他这个动作而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的时候,霍瞿庭也转脸看他。
满脸寒霜,眼神里毫不克制,是他本来的教养不允许出现的鄙夷和厌恶。
辛荷当即明白,他的确想到了什么,但他想到的是车祸以后,霍芳年拿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帮忙拦下来的被辛荷卖给商报的两人的床照。
一看就知道,是干脆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连续的画面才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辛荷也见过那些照片,在霍瞿庭出车祸二十六天以后,他才终于见到他,然后那些人体交缠的画面就被头上缠着绷带的霍瞿庭刺出利剑般扔到了他的脸上,当时他的手颤抖到无法捏紧任何一张。
他明白霍瞿庭在想什么,可能相信了过去的自己的确爱过,但所爱非人,所以当下只感到恶心。
墙上贴的幼齿的汉字拼图跟照片上完全相同,一切陈设都未曾改变,甚至因为当初主人离开得狼狈,床上的被褥枕头还是散乱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