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36)
“你说什么?”
前头的戚山雨听不清柳弈刚才说了什么,又不方便回头,只能提高了音量回答。
柳弈没再重复一次刚才的提问,抬手在戚山雨后肩上拍了两下,示意他专心开车。
半小时之后,戚山雨载着柳弈,从三环的高架桥下穿过。
以此为分界线,周围的建筑密度肉眼可见的变得稀疏起来,高层建筑也少了许多,绿林和空地之中,甚至可以看见一些自留地开垦出来的农田,稀稀拉拉地种了些不畏寒冬的植物。
只从周围的景色来看,简直和仅仅相距六个地铁站外的市中心区域对比鲜明,根本看不出竟然还被归属在同一个城市的范围之中。
机车转入一条维护得有些磕碜的街道,柳弈看到好些载重很是可观的大货车从被压出许多细小裂痕的路面驶过,周围有不少物流公司和工厂平房,想来这附近的城中村土地不少都开发出来建厂了。
“到了,就是这儿。”
戚山雨将车子停在一处白色院墙的铁闸门前,“这就是南诚印染厂的厂房旧址。”
柳弈从机车后座上下来,看到铁闸门前已经被警方贴了封条,原本的值班传达室里坐了个身穿制服的年轻辅警,想来是被上头交代守在这儿的。
小辅警看到有人将车子停在了厂房门前,立刻尽职尽责地从传达室里出来,“你们俩,干啥的?”
戚山雨将证件亮出来,然后问道:“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
小辅警摇了摇头,看向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警官,“门都锁得好好的,我一直守着呢,除了你们,谁也没有来过。”
“那行,我们进去看看。”
戚山雨掏出钥匙,打开铁闸处临时新加的大锁头,拉开门,朝柳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于是两人在小辅警疑惑又茫然的眼神中,一前一后走进了南诚印染厂的厂房旧址。
南诚印染厂在印染界也算是有些小名气,在三个城市里有自己的分厂,而他们位于鑫海市的这家厂房,因为租金和设备更新的问题,在去年年底就搬到隔壁市去了,厂房一直空置至今,还没有找到下家接手。
因为许久无人清理的原因,院子里铺的草坪已经黄的黄、枯的枯,杂草丛生,绿化植物也长得七扭八歪,腐败的枯叶铺了满地。进门正对的厂房,是一栋六层建筑物,后面还有一栋九层的楼房,应该是充作办公楼一类的用途。
“你这钥匙,哪来的?”
柳弈指了指戚山雨刚刚用来开铁闸锁头的钥匙。
“是安哥给我的。”
戚山雨随手将钥匙揣回衣兜里,“多亏他帮我兜着,我才能溜出来,带你往这边一趟。”
柳弈挑了挑眉,略有些讶异地问道:“安警官就这么信任我?”
戚山雨朝柳弈笑了笑。
他没有说的是,柳弈身上带着一种能令人在不知不觉间为之信服的气质,而事实上,在算不上多的合作之中,柳弈给他们提供的帮助,确实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期待。
第40章 3.panic room-14
正对院子大门的厂房, 采用的是环绕天井式的建筑结构。
从大门进去就是一条走廊,往前走大约五米, 穿过一个玻璃安全门, 就是当初印染布料的主要区域,两旁有一道通往二楼的走廊。
戚山雨领着柳弈走进玻璃门里,打开手机上的手电, 朝厂房里头照了照。
厂房的空间很大,呈长方形,目测足有上千平米,因为涉及生产安全和装卸货物的需要,天花板有四层高, 中间以对称的田字型梁柱支撑,大型机器都已经搬走了, 只剩下些不值钱的条板支架桌子转椅之类的残破物什。
除了大门朝向的墙面之外, 其他三面墙都开了窗户,但因为厂房里面的空间实在太大,在阳光照不到的范围里,还是暗到了不开灯就只能模糊分辨出物体大致轮廓的程度——工厂里的供电早就停了, 自然也没法开灯,只能靠手机的背灯功能照明。
而二楼、三楼、四楼都有一圈回廊从厂房上空绕过, 可以透过镶嵌在回廊上的玻璃幕墙俯视厂房里大部分区域, 应当是当初方便管理人员监视生产情况而作出的设计。
“四楼和五楼是什么地方?”
柳弈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照明,朝四周扫视了一圈,边看边问道。
“五楼有三个仓库, 六楼是办公室和会议室,后头还有一大一小两台电梯,但早就断电不能用了,大的那台,连电梯厢都已经卸掉了。”
戚山雨回答得很快,虽然只冲冲走过一趟,但他把这栋建筑物的结构都记得很牢。
柳弈想了想,问道:“这工厂有没有地下室?”
“没有,我看过中介那儿的厂房平面图,只有这两栋建筑物。”
戚山雨语气肯定地答道:“他们的停车场就在后面的院子里,后头那栋九层的砖红色小楼是他们的员工宿舍,每一层八个房间,外加一个公共厕所和洗漱房,我们的人一个个房间都检查过了,虽然还有很多没搬走的杂物和家具,但肯定显然藏不了人。”
柳弈点了点头,在厂房一楼走了一圈之后,又不死心地爬上楼梯,绕着二、三、四层的回廊,将每一间房都粗略看了一遍,最后检查了一下五楼的三个仓库和六楼的几个办公室会议室,终于不得不承认,别说他唯一能指向这里的线索只有死去的常遇兴脚上的皮疹,即便当初那几个绑架犯确实曾经匿藏在这儿,现在也肯定已经走了。
“后面的那栋宿舍楼,你要检查一下吗?”
戚山雨陪着柳弈走出厂房大门,绕到院子里,又指了指后头的九层小楼。
柳弈摇了摇头,朝着铁闸门走去。
虽然是闲置了一年多的厂房,但因为南诚印厂将厂区委托给了房产商代为转售的缘故,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会有中介带着人出出入入的,加上搬迁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杂物,昨晚又被警方摸黑排查过一遍,今天借着晨光匆匆一看,厂房里到处乱糟糟的,要从脚印、指纹之类的地方进行现场取证是件相当困难而且耗时的事,而且整个厂区的范围实在太大,这工作量完全不是他一时半会就能够一个人独力干完的。
可是,尽管柳弈知道继续在这儿耽搁下去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但大约是昨晚的梦实在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应当被称为“第六感”的微妙预感,总让他觉得,这个厂区有什么地方,被他们在不经意之中给忽略了……
“哎呀,你们总算出来了。”
小辅警一直尽职尽责地站在铁闸门前,探头探脑地朝厂房的方向张望,眼见他们终于出来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虽然他实在不懂,昨晚已经搜过一趟的空工厂到底有什么值得再来看一遍的,不过不管怎么样,早早将他们打发了,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嗯,我们这就回去了。”
戚山雨说着,跨上停在路边的机车,朝柳弈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坐到自己后头来。
然而,柳弈却站在路边并没有动,脸转向左边,朝一个方向定定地看过去。
戚山雨顺着柳弈的视线方向看去,看到的是工厂正对的街道斜对面有一个卖菜的小地摊,摊主是一位村妇打扮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年纪约莫是在学龄前的小女儿,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边瞧。
柳弈伸手拍了拍戚山雨的肩膀,“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就横穿过马路,径直朝着卖菜的小地摊走了过去。
于是戚山雨也跨下机车,几步追了过去。
“大姐您好。”
柳弈在摊位前蹲了下来,朝那母女俩露出了他眉眼弯弯的招牌笑容。
“我刚才看您和您女儿似乎在盯着那儿看……”
他回身指了指南诚印染厂旧址的白色院墙,“那间工厂,是有什么问题吗?”
中年妇人看到他,脸上先是露出了探究的神色,又条件反射地扭头朝小女儿看了一眼,才将视线移到柳弈脸上,固定了足有两秒之后,又飘到刚从机车上下来的戚山雨身上,然后才迟疑着开口问道:“你们……是警察?”
“嗯。”
柳弈毫无心理负担地用了个模棱两可的含糊说法:“我们是警方的人。”
“哦……”
中年妇人根本没完全听懂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用两只手抓住自己身上脏兮兮湿漉漉的塑料围裙,紧张地搓了两下,目光在路边的机车车身上的警局标识上再三确认了几遍。
“那工厂……”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厂房的方向指了指,“那工厂好像空置了好处一段时间了,是……是不是出事了?”
柳弈的笑容依然温和又亲切,“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啊……”
中年妇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零星的过路人谁也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这个小菜摊上,才凑近面前长相俊美的男人一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不能说对吧……是不是杀人了?”
“杀人”二字被摆摊的中年妇人压得很轻很含糊,但戚山雨和柳弈却在她说出这个词的一瞬间,一同变了脸色。
“大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柳弈收敛住了脸上的笑容,微挑的凤眼盯住卖菜妇人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里面杀人了?”
“这……哎呀……这个,你让我怎么说呢……”
这位中年妇人,和大多数寻常百姓一样,对“警察”有着天然的敬畏。
虽然她面前的这两位,一个尽管长得高大帅气,却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纪,另一个又俊美得仿佛应该是个走T台拍硬照的模特,实在看不出半点儿当警察的模样,但眼见着他收起笑板起脸,刚才还如沐春风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时,还是有点儿忐忑。
“其实不是我……”
她回身拍了拍躲到了她后头的自家女儿,“是我家闺女说,那地方闹鬼……”
“闹鬼?”
柳弈重复了一次刚才他听到的词,目光落到那剪了个蘑菇头的小女孩儿身上。
小姑娘被妈妈一拍,立刻更害怕了,又往自家母亲圆胖的膀子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面前两个模样非常好看的陌生人。
“哎,你们看我这嘴笨得!说话都颠三倒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