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9)
“嗯?!”闻野没想到他可以回答的这样干脆利落,那刚刚道歉又是为什么?
云乐一副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我必须这么做的表情,让他哭笑不得,想了想说:“你跟我来。”说完,就带着云乐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闻野的卧室十分整洁,浅色的地板灰色的床单,衣帽间镶进墙壁里,节约了很多空间,置物架,CD架更是精简,由一块块格子箱组成,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模型,让宽敞的房间不显空旷也不觉杂乱,卧室里没有特意划出阳台,但房间尽头有一面通透敞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夜空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月光又透过窗户照在附近的杏色地毯上,地毯上摆着一把沙发椅,椅子角下放着几本书,种类繁多,涉及各个领域,还有一本没有看完的汽车杂志,摊在一旁,等待翻阅。
“你先等一下。”闻野把雪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小雪人做工粗糙站不住,闻野便把它靠在台灯的底座上,见它没有滑倒,才走到置物架,拿来几本东西,看起来像是证书,红的绿的厚厚一沓。
他让云乐伸出手,拿了一本递给他,说:“这个,跆拳道,黑带,六段。”
又拿出一本,说:“这个,散打,中段,六级。”
又拿出一本,说:“这个,自由搏击,曾经的学校举办比赛,第一名。”又将剩下的几本一一交代清楚,抬手和云乐比了比身高,问道:“你有一米七五?”
云乐点头。
“也不算矮啊,就是太瘦了。”闻野笑着说:“我比你高了十二公分,腿长,跑的很快,会打篮球,小前锋。”又捏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有些调皮地戳了戳腹部,说:“经常健身,有六块肌。”
云乐拿着一本本证书,没什么表情,很奇怪,他完全不觉得闻野是在向他炫耀,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骄傲。
“你觉得,我和邹建相比,会输给他吗?”
云乐微微摇头,说:“不会。”
“那你觉得,就算他们人多,我如果出手帮你,能不能带着你全身而退?就算他们以多欺少,我能不能,拽着你,把你从人群中拉走?”
云乐的手指不禁动了动,他面上依旧冷淡,可是目光却有了淡淡的转变,像是想到了那个场景,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光茫。
他猜,闻野可以。
闻野说:“我把这些拿给你看,是想告诉你,我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是不会上前一步,我也有很多种别的方式救你,可以告诉老师,也可以请来校长。”
又无奈地说:“但是你也太傻了,就那么又傻又倔的站着挨打?你是不是故意吸引我过去的?”
云乐怔了怔,认真的为自己澄清说:“不是。”
“哈哈,我知道。”闻野没再逗他,说道:“你是怕我受到牵连,对不对?”
云乐盯着他一闪闪含着笑意眼睛,无法移开。
闻野说:“其实,我希望你可以自己跑开,如果真的跑不开,可以试着把手交给我吗?”
“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不会受伤,也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你,逃离困境。”
试图帮助云乐的人不少,可他能接受的不多,以前住在家里,会牵连陈巧玉挨打,王松上了年纪,就算可以跟云锦鹏动手,也会有些剐蹭,他们两人五十几岁每日操劳,和云乐非亲非故,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云乐没办法回报,也不知道如何回报,只能躲在暗处帮王松的三轮车上个油,修个闸,还有他的班主任钟老师,大学毕业不久,为了他的情况特意家访,却差点被云锦鹏按住强奸,一个刚刚进入社会工作的善良姑娘?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惊吓?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弃云乐,还帮他找了打工的地方,让他安心上学,他一直记得钟老师的话,无论如何成绩都没有掉下来,但他到底要怎么帮老师抹去阴影?再去回报她?
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接受别人的善意,可是这些善良的人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凭什么,去保护云乐?云乐苦恼,什么莫欺少年穷,什么等多少年以后赚了钱,有了工作,再去回报这些恩情,他真的有以后吗?他明明什么也没有,每天活在黑暗之中,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又怎么去期待未来?
他从来不抱怨为什么自己过得这样悲惨,他心里等着段菲,是自己选择留下,对待那些想要帮助他的人,唯一的保护就是疏离冷漠,但是这样不仅隔离了别人,也隔离了自己,让他除了抵抗云锦鹏,对外界一无所知。
其实相比云锦鹏,邹建又算的了什么?他从来没有把邹建的欺负当回事。
可此时,闻野对他笑着,笑得极为耀眼,笑着对他说,我能帮你,我不会受伤,就仿佛他是一只独自生活了多年的小兽,离开了黑暗的巢穴,本以为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却突然看到了一缕最灿烂的光。
那缕光,温柔的洒在他被阴影笼罩的身体上,大咧咧地,照进了他的心里面。
第13章
周五一大早,云乐煮好了粥准备出门,换鞋的时候,看了一眼鞋柜上多出来的零钱盒,他没做停留,走出门去,那个零钱盒子是周二早上出现的,里面放着十块五块的零钱,每天都会增加一些,偶尔还会放些硬币,他知道,那是闻野准备的,如果没猜错,是希望他可以拿着这些零钱买菜。
闻野没有明说,等着云乐自己决定,就像是希望他能改变一些错误,也希望他有自己的坚持,他没有问过云乐为什么不用冰箱里的食材,嘴上说不挑剔,就真的做什么吃什么,从未挑剔。
这几天天气回暖,路边的积雪渐渐化掉,云乐没有拿过日渐增加的零钱,他留在这里,已经占了足够的便宜,虽然微薄,但还是固执地回报一些。
昨天闻野说今晚要和朋友见面,估计晚些回家,不用准备他的晚饭,云乐想着放学后可以去陈巧玉摆摊的菜市场买些品质相同,又价格低的蔬菜,顺便报个平安,他突然离开家里,陈巧玉会担心。
到了中午,云乐吃过饭从食堂出来,路过行政楼,一名身穿灰粉运动服,梳着整洁高马尾的老师叫住他,那名老师看起来极为利落,正做着原地扩胸高抬腿的伸展运动,很有活力,云乐走了过去,叫了一声:“钟老师。”
钟老师名叫钟灵,和某一部大师作品里的女配同名,人如其名甜美灵透,云乐最开始见她时,她喜欢穿漂亮裙子,人也温温柔柔,自从家访的事情发生之后,钟老师就变了很多,虽然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依旧在夏天穿着漂亮的裙子,却经常在放学后,一个人绕着操场跑步锻炼,累的气喘吁吁,偶尔碰到云乐,还会踢着腿说:“等老师锻炼好了,再去家访,能把你爸打的满地找牙!”
过去了这么久,她依旧在锻炼身体,褪去了柔柔弱弱的气质,又健康,又坚强。
“头发是不是太长了?”钟老师停下来,说:“虽然你比较酷,但是也请你遵守学校的纪律,还有,这次可别自己剪了,挺好看一孩子,愣是把自己给剪成个土豆成精。”
云乐抿着嘴没说话,跟她一起走进办公室。
这会儿办公室没什么人,钟老师走到自己的位置,喝了口糯糯的养生银耳羹,说:“还有半个月就元旦晚会了,咱们班也准备了一个节目,我找了几个会乐器的同学合奏,排了一首歌,其实不缺人,但是老师就想要你也参加参加,不为难你,你站最后面一排露个脸就行。”
云乐说:“我不会乐器。”
钟老师说:“不会就学啊,谁天生就会?”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竖笛以及一张简谱一本教程对他说:“这个笛子很好学,几天的事情,回去自己研究研究,不懂就翻书,周一过来一起彩排试试。”
钟老师说一不二,没等云乐拒绝,把他轰了出去,云乐回到教室,把笛子放进书包,放学时,去了陈巧玉的菜市场。
冬天天短,六点半左右已经漆黑,云乐坐公交车过去,快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收摊回家了,但他知道陈巧玉不会走这么早,他们最是能吃苦,很认真的赚钱,南边的菜市场是露天的,不如闻野家附近干净卫生,但却因为没有昂贵的摊位租金,卖的非常便宜,菜场也简单,一个块面积很大的空地,每家几平米的小摊,摆着各类蔬菜,早上还新鲜的就贵点,到晚上蔫巴的,就便宜点。
陈巧玉坐在马扎上,双手抱着暖水袋处理最后一点绿叶菜,见有人过来,立刻招呼,看清来人,怔了怔,赶紧站起来,说:“乐乐?”
云乐淡淡地叫了声:“大姨。”
陈巧玉为他担心了好几天,这孩子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连着几天睡不好,生怕是出了什么事,此时见云乐自己过来,赶紧拉着他问:“乐乐你去哪了啊?怎么都不回家啊?”又来回来去地看他,见没什么大碍,才放心地问:“快告诉大姨,你是去哪了?过的怎么样?”
云乐说:“我以后不会回去了。”
陈巧玉说:“那你去哪?你有地方住吗?”
云乐说:“我找到了打工的地方,给别人做饭收拾房间。”
“那,那是什么人啊?可靠吗?”
云乐说:“是学校的同学。”
“还,还是学生啊?有钱人家的孩子吗?”云乐点头,陈巧玉又担心地问:“那他没有为难你吧?有钱人家的小孩,好多都跋扈着呢,没受欺负吧?”
云乐说:“没有,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陈巧玉又叮嘱说:“那,那可得给人家好好干活啊,别偷懒。”
“嗯。”
她这人爱哭,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挺好的,离开你个畜生爹挺好的,别回,以后都别回了,你也长大了,能自己过日子,咱们乐乐成绩好,以后考上好大学,不给那个畜生东西养老送终,你走后你那个畜生爹也没回两趟家,我听说是又去赌了,你别嫌大姨心肠恶毒,我就想他有一天喝死在外面,我,我真是......”又颤音道:“挺好的,别回去了......”
云乐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也没办法阻止她掉眼泪,只能从兜里掏出几块钱说:“我买菜。”
陈巧玉赶紧摸摸眼泪,说:“要,要什么?大姨给你装起来。”
云乐选了几样,陈巧玉称也没称直接递给他说不要钱,但是云乐还是硬塞给她,离开菜场回到了闻野的公寓。
八点左右闻野还没有回来,云乐把蔬菜放进冰箱,又把笛子拿出来放在客厅的桌上,想起钟老师说的话,走进浴室,洗头。
闻野今晚被韩宸哭天喊地叫走,韩宸的咖啡厅经历了几天的改革之后,终于主动降了逼格准备迎接普罗大众,定了新菜单,硬拽着闻野跟他一起试菜,一道道不走寻常路的黑暗料理,吃得闻野头脑发晕,竟然有点想念家里的素炒白菜,进门时,浴室的灯亮着,闻野没有第一时间回房换衣服,而是去厨房倒了杯水,倒在沙发上感受白开水的甘甜,清清苦涩的嗓子,几何茶几上放着云乐的竖笛,闻野看了一眼全新的教材,又听着一时半刻不会停下来的水声,悄悄把笛子拿了起来,摆弄一会儿又没事人一样放了回去,此时云乐从浴室走了出来,闻野也起身回房,暼了他一眼后,猛地一怔,捂住胸口倒退几步,震惊地说:“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