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6)

　　“同学？你醒啦。”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云乐回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笑脸。
　　是那个问路的转校生。
　　他拿着一杯水，递给云乐，关心地问：“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云乐迟疑半晌，确定了他的善意，接过来点了点头。
　　转学生立刻松了口气，见他眼中带着疑惑，主动解释：“你发烧了，晕在阅读角的树林里，刚好我过去散步，就把你送到医院，但是你一直没醒，我也不清楚你家住哪里，就冒犯的，把你带回来了。”
　　云乐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转学生似乎很开心，道了句不客气，又把医院里开的药递给他，告诉他用量，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又指着门厅的行李说：“你的东西我放在那里，你如果想回家，楼下也可以叫车，很方便。”
　　云乐喝了口水，并没有说话，转学生也不再理他，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坐在沙发上，拿起马克笔涂涂画画，皱着眉念叨：“也太多了吧，这要怎么选......”
　　云乐安静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握着水杯开口问：“你，要找家政......”
　　“对啊。”转学生苦恼地抬头，拿起刚买回来的报纸说：“我回国不久，爸妈工作又忙，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没人收拾做饭太可怜了，但我已经找了两周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又抬手看了眼时间，说：“你不回家吗？不过今天也已经很晚了，你不嫌弃也可以......”
　　云乐的手指动了动，说：“我。”
　　“什么？”
　　“我......可以……”
　　转学生笑道：“可以啊，可以住下。”
　　云乐摇头，望着他手上的报纸说：“我可以......面试家政，我会做饭，打扫卫生。”


第8章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也不知转校生会不会同意，但还是想要争取机会，突然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地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人都有求生的欲望，生活越是对他残忍，他越得抵抗，云锦鹏那样的父亲，还不至于让他放弃一切，段菲那样母亲……也让他耗尽了所有希望。
　　他现在孤身一人，对待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只想努力一点，考上一所可以远离这座城市的大学，再也不回来，至于更远的未来，他没有想过，或许，他这样的一生，根本不会再有未来。
　　“你？可以吗？我给的薪水并不多，但是可以管你吃住，你刚刚睡的那一间，就是给家政准备的。”转校生说。
　　云乐点头：“我可以试试，如果不合格，我会主动离开。”
　　转校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这样，我可以了解一下你的大概情况吗？毕竟你要住在我家。”
　　“我叫云乐，今年十七岁。 ”
　　转校生问：“我看你的带着行李……是离家出走？”
　　云乐说：“我没有家，也没有父母。”
　　转学生张了张嘴，“哦”了一声，没有刨根问底，又说：“你是哪个班的？”
　　“高二五班。”想了想又直白道：“我在学校并不受欢迎，如果可以留下工作，我会尽量避开你，以免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不用特别注意。”闻野说，但云乐的表情十分坚定，显然不会妥协，倒也无所谓，他站起来说：“那就先试试吧，一周？如果没问题，你就留下，门口的行李你先放到房间，收拾完我为了你介绍一下这里的布局。”
　　非常整洁的高级公寓，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男生居住的地方，主次两间卧室，宽大敞亮的阳台，开放式的厨房和餐厅连在一起，厨具一应俱全，浴室很大，进门左手边是一面宽大的镜子以及整洁的洗手台，白瓷浴缸镶嵌在灰白相见的池槽里，靠着墙角，墙壁凹进去些许空间，方便放置洗漱用品，马桶，淋浴间也各自分配在合理的位置，云乐听着转学生细致地教他如何使用全自动洗衣机，默默记在心里，刚准备转身出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脚踝，云乐低头，看见了一只灰突突的小猫，正瞪着圆溜溜的茶色眼睛，与他对视。
　　“啊，这个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小猫。”转校生对他解释：“他当时把你的红围巾当成了自己的窝。”
　　云乐动了动，想让那只小猫离开一些，谁想小猫不仅没跑，还将他抱得更紧了，转校生看了一会儿，笑着说：“我本来想帮洗它干净，既然你身体没什么大碍，那就由你负责吧。”又问：“这是第一份工作，可以接受吗？”
　　云乐点头，说了声可以。
　　转校生打开洗手台下面的储物柜，说：“那就交给你了，洗澡的盆子你随便找一个就好，都是新买回来的，没有具体分类。”又拿起一个标签还没卸掉的洗猫袋说：“它第一次洗澡，肯定不会听话，你把它装进去，以免受伤。”
　　“嗯。”云乐等他交代完走出去，才一步步，轻轻地拖着那只趴在他拖鞋上乱啃的小猫，拿起一个白色的塑料盆。
　　云乐并不喜欢动物，或者说他没有任何喜好，他没有闲暇的时间观察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美好的事物，他甚至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是不是能在那个睡了十几年的沙发上醒过来。
　　闻野站在浴室外面并没有走，而是虚掩上门，静静看着，他从第一天就知道云乐需要什么，只用了一块香皂一条毛巾，就从背地里拿住了他的软肋，给了他一些机会，这些机会并不明显，可真的需要它们的人，绝对不会放过。
　　但他也不是一味善良愚昧的慈善家，他确实有能力收留无家可归的云乐，为他提供一份自己并不需要的服务，但云乐这个人到底如何，他还不了解，除了偶尔的几次碰面，以及冯唐陈杨嘴里听来的过往，再没有更多详情。
　　不过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又有点凶的人，是不是过于单纯了一点？为什么每次都能毫不犹豫地上钩？就像自己手里拿着逗猫棒，只要轻轻一晃，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跑过来，抿着倔强的嘴角，争取机会。
　　浴室里出了一些小状况，小野猫抱着云乐的拖鞋直到他将温水准备好，都没有发现危险降临，云乐把盆子放在地上，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指时不时弯曲，犹豫中带着试探，由于刘海过长，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巴以及秀挺的鼻梁，小野猫玩够了打算跑开，竟然发现了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它“喵呜”一声炸起毛跳上洗手台，吓得云乐立刻攥起拳头站起来防备，小猫很凶，弓着背来回踱步，似乎在试探云乐是否会对它进行攻击，云乐从来没有抱过这种东西，多少有些害怕，但这是工作，必须完成。
　　一人一猫，盯着彼此试探良久，同时发起进攻，小野猫四肢大敞冲着云乐“喵喵”地扑了上去，云乐下定决心再次抬起双手，想要将它锁在手心，但人的动作，还是比猫慢了半拍，小野猫抢先一步扒在云乐怀里，漏出尖利的爪子，对着校服上的拉链又挠又啃，云乐从未见过这样自投罗网的敌人，一时之间竟然楞在原地，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立刻僵硬地搂住自己双臂，将小野猫困在怀里，小猫咬着拉链玩的正欢，此时有云乐拖住它更是肆无忌惮。
　　怀里瞬间充实起来有了温度，云乐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十分新奇，这只猫很小，软软的很脆弱，但又很暖，像梦里那只大熊的手，让他舍不得放开。
　　电话铃声从客厅里传来，过了一会儿转学生接起了电话，云乐不再出神，把小野猫放进袋子里。
　　“我不要礼物，你每次都要买一堆，家里都放不下了。”闻野站在阳台，接通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电话对面是他的妈妈，一位非常著名的电影明星，“啊啊，知道了，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过去接机。”
　　这通电话打了十几分钟，挂断之后，闻野再次走到浴室门口，发现那一人一猫，又有了新的进展，小野猫果然不喜欢水，整只落汤猫困在袋子里，可怜兮兮地叫唤，听起来凄惨极了，闻野想，云乐应该是个冷漠的人，无论这只猫再怎么叫，他也应该无动于衷，毕竟他只是在完成任务，不需要考虑猫的感受，可他却没想到，云乐只听几分钟，就毫不犹豫地解开了洗猫袋。
　　“等等！”
　　“喵嗷——！”小野猫得到解放立刻撒了欢地挥舞起爪子，云乐手背一疼，被它划出一道细长的伤，闻野快步走进来，打开水龙头帮他冲洗伤口，略有责备地说：“不是告诉你，它会不听话吗？”
　　云乐想把手缩回来，却没能挣脱，只能回答：“它怕水，它不舒服。”
　　闻野找出一块香皂，在他的伤口上面搓了搓，无奈道：“它是骗你的。”
　　“骗......”云乐看了一眼站在水盆里，跳来去的小猫，似乎真的没有一点胆怯，还玩得十分开心，说道:“可它是动物，不会骗人。”
　　闻野将他的伤口洗到发白，确定没有大碍才停下来，幸好云乐在医院打点滴时，他把野猫送去了宠物医院检查身体，确定没有携带疾病，才不至于去打疫苗：“谁告诉你动物不会骗人？它只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所以才会装可怜骗取你的同情心。”
　　同情心？云乐怔了怔，他收到过不少人的同情，难道，他也存在这种心理吗？
　　“上当了吧？”闻野说。
　　“上当，我没......”云乐长这么大，除了段菲那次，真的没怎么上过当，他从小到大因为家庭关系，对所有人都报以冷漠的态度，防止别人接近他，受到云锦鹏的威胁，要是有人欺负他，他更会还手，自我保护，毕竟挨打是家常便饭，不还手就会被打的更惨。
　　认真说起来，他除了陈巧玉两口子，云锦鹏，以及学校里那些热衷欺负他的人，也没怎么接触过外人，打工的地方也各干各的，都是成年人，不会去搭理一个勤工俭学沉默寡言的孩子，或许分工上会不太明确，但是只要不动手，云乐都无所谓，所以陈杨冯唐那样的普通学生更多是怕他，觉得他不是软弱可欺的善茬。
　　“你什么？”
　　“我没有上过当。”云乐抿着嘴，浅茶色的眸子里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自信。
　　闻野拿过消毒纸巾帮他擦了擦手背，突然盯着他，漏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有些奇怪，和他阳光俊朗的气质完全不符，说道：“你确定吗？”
　　“嗯。”云乐肯定。
　　“那我呢。”闻野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单手撑住洗手台，将他困在里面，附他耳边悠悠地说：“你对我了解吗？我们只见过一次吧？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把你留在这里，趁着你熟睡时，拿着刀子，破开你的胸膛，卖掉你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