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73)
尝过被人疼的滋味,再孤身一人活在世间比死都痛苦。陈三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哭哭啼啼地扑到他怀里:“相公。”
喊完不提林海说的事儿,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亲亲我。”
林海的心软得跟什么似的,搂着三少爷在床上亲吻,再也舍不得提分离的事,最后到底还是和陈轩睡到了一块去。
然而怀疑的种子还是埋在了陈轩的心底,倒不是不信任,只是关心至极,一颦一笑间也能窥探出零星的苗头。
第八十六章 油淋乳鸽
三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林海不要自己。
按理说每次睡完都是他俩最腻歪的时期,可今日陈三少缓过来以后,抱着被子发呆,林海贴过去也不理,还扭头抽了抽鼻子。
“相公逗你玩的。”他只得耐着性子哄,“你这样我怎么舍得走?”
“没了我,你怕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陈三少的嘴唇蠕动,挤出句丝毫没有底气的反驳:“我自己过得好好的,要你管?”言罢继续发愣,“不行的,没你……没你我害怕……”
可三少爷越是依恋他,他越觉得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爱对陈轩来说不公平。阔少爷再不济,也是陈记的三少爷,林海见识过陈轩厉害起来的模样,也知道对方为了家产受过的苦。
陈轩可以忘记年幼时的遭遇,身上的旧伤,林海却忘不了。他不能忘,亦是不肯忘,就像有些仇恨刻进骨血,总要有人来承担。
可能是林海的情绪没有收住,往后几日陈三少格外黏他,走哪儿都巴巴地跟着,“相公”叫习惯了也就不避讳了,每日起床都窝着叫好几遍,若是林海去书房办事离开片刻,三少爷就喊着“相公”,一路从卧房追过去。怪可怜的。
林海亲亲这个阔少爷,陈轩就好了,安安稳稳地倚着他看书,真是有了他,天塌下来都不怕。
“快十五了。”林海心不在焉地揉三少爷的肚子。
陈轩哼哼唧唧地点头:“花灯。”
这么说起来,分会的公馆还没有装点,他赶忙喊来云四,三少爷先他一步开口,细声细气地说卧房前的花灯要扎成莲花样的。
“三少爷,最多的灯就是莲花灯啦。”云四的意思是让陈轩放心。
“点蜡烛的灯你们要仔细些,容易着火。”陈三少的心就没放下去过,把面前的报纸推到下人面前,“喏,又有房子被烧了。”
报纸上报道的是城西的一桩火灾,前半夜烧起来的,好在是做放杂物的空房,没伤着人。陈轩的担忧有些道理,只是林海一瞧见阔少爷认真的模样就心痒难耐,伸手过去挠肚皮,挠完还不够,掀起衣服继续挠。
三少爷本没这么敏感,被林海说多了以后不知怎么的,只要肚皮被碰碰身子就软了,依偎着他喘气,眼神迷离。
他挠了片刻叹了口气:“就是个被欺负的命。”
“你……你不算欺负。”陈轩低头塞被林海扒起来的衣服,乖顺得他舍不得再弄,就搂着三少爷惯一惯。
外头阳光正好,虽然风还是冷的,林海的心却热,他抱着看报的陈轩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往后平淡如水的岁月汩汩而来,明明心绪烦忧,他却依然能得到心灵上的平静。
几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晃动的光斑打在陈轩的脸上,惹得阔少爷时不时挠两下,没想到正挠着呢,屋外传来微弱的猫叫。陈三少的耳朵竖了起来,听了会儿忍不住拉着林海往屋外跑,也不知怎么回事,窗台下趴了只猫仔,正缩成一小团在寒风里发抖。
“怕是后院的母猫叼来的。”远方碰巧路过,见三少爷把小猫抱起来,轻声说,“刚生没几天,眼睛都睁不开呢。”
林海站在陈轩身旁静静地看着:“想养啊?”
三少爷忙不迭地点头。
“养着呗。”他笑笑,“养你一个是养,再养只猫也是养。”
陈三少听得合不拢嘴,笑眯眯地凑到林海身边蹭蹭,真跟猫似的。于是阔少爷的注意力转移了些许,整个下午蹲在屋角给猫做窝,拿的是家里不用的破被褥,边边角角全拆了,掏出棉絮重新缝小被单,而那只小猫就窝在陈轩肩头晒太阳,爪子晃个不停,挺亲人的。
有三少爷,再养只猫,连林海都觉得自己没了斗志,一瞬间生出带着他们去乡间过日子的冲动。可冲动终究是冲动,他坐在书桌边捏着笔犹豫不决。其实自打那日在酒楼听见陈轩为了自己放弃家产以后,他心里就有个模糊的计划,只是迟迟舍不得动手,皆因这个计划会伤害到陈三少。林海不知道没了自己的三少爷会变成什么样,偏生还记得当年帮忙争夺家产的承诺,心底郁结难解痛苦万分。
“喵喵。”陈轩还不知道他的苦楚,坐在地上逗猫。
小猫咪也对着阔少爷喵喵叫,伸着前爪蹬陈轩的鼻尖。
“三少爷。”林海丢了笔,烦闷地抬手。
陈三少把猫搁在肩头,蹦蹦跳跳地扑到他怀里:“累了?”
“账本那么多,慢慢看。”陈轩亲了亲林海的眼窝,“以后事情还要更多呢,我怕你累着。”
“为什么以后事情更多?”
“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嘛……”三少爷说得振振有词,“我现在什么都不是,空有几份家产,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再卖我的面子,所以就只能指望相公了。”说完还作了个揖。
林海不爱听这话:“你在我这儿什么时候不是个阔少爷?”
陈轩听得脸热,蹭在他怀里不肯走,悄悄把猫放在桌上不让林海继续看账本,自己捧着他的脸亲个没完。而林海热热烈烈地回应,心里的计划也逐渐成型。
他要还三少爷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就拿陈振兴的陈记为聘礼。
“在我面前这样没事儿。”林海想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揉陈轩的后颈,“毕竟我惯你。以后我若不在,你可别瞎闹。”
“晓得呢。”三少爷窝在他怀里敷衍地点头,根本就没把告诫听到心里去,是根本不觉得他会离开。
晚些时候远方给猫仔送了碗凉水,陈三少孩子心性,蹲在小猫旁边喊林海一起瞧,说猫的舌头可爱。
“跟你一样可爱。”他靠在墙边帮他们挡窗外的冷风。
“读书人。”陈轩心里甜,面上却还要和林海抬杠,“净会说好听的情话哄人。”说完挠挠猫咪的后颈,挠完轻轻咦了一声。
“林海。”三少爷眼睛里闪着光,站起身往他怀里拱。
林海心领神会,伸手挠陈轩的后颈,这人舒服得双腿打飘,抱着他的腰说:“相公,我晚上想抱着猫睡。”
“不行。”
“相公……”
“不行,哪有晾着相公和猫一起睡的?”林海丝毫不松口,提溜着陈三少的衣领,把恋恋不舍的陈轩带去了正厅。
远方和云四正在布菜,旁的都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就一道油淋乳鸽专门做给三少爷补身子。这鸽子是菜鸽,个头不大,但各个烤得肉香皮脆,陈轩一闻到味儿就把抱着猫睡觉的事儿忘了,捧着碗嘎嘣嘎嘣地嚼。
“怎么想起来做这个?”林海也夹了一只细细品尝。
云四抢话说是城外刚送来的新鲜菜鸽,这么做最好吃。三少爷边听边嗦骨头,听得全神贯注,扒拉两口饭,再瞄瞄他的神情。
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依恋,明明只是一道稀疏平常的菜,也能尝出点甜蜜的滋味。挺傻的。
饭后天黑得早,林海拎着灯笼带三少爷回去歇息,阔少爷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旁,饶有介事地看屋檐下新挂的灯笼,林海也跟着看。下人们果真按照陈三少的要求,挂得都是莲花灯,此刻入夜,他们置身寂静的院落,手中的灯笼黯灭下去,四周确盛开了无数朵温暖的火光。
三少爷驻足发呆,在晦暗不明地灯会里丢失了他,慌得拎着衣摆乱跑。可他一直站在原处,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惊慌失措的背影叹息,直到陈轩清醒过来,转头扑进他怀里。
“不要乱跑。”三少爷心有余悸。
林海把手放在陈轩肩头:“这是我们家的院子,我能跑到哪儿去呢?”
“三少爷你记住,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陈轩似懂非懂地点头,牵住林海的手不肯动了。
“要相公抱?”他低声笑起来。
三少爷摇头又点头,勾着林海的脖子依偎过去,任凭他怎么逗弄都不胡闹了,回到屋里就蹬蹬蹬地跑到猫窝边蹲下来看了不停,且嘴也说个不停:“林海,这猫头上有搓白毛。”
“林海,我想抱抱它。”
“林海,它舔我了。”
“林海……”
林海听得哭笑不得,凑过去把陈轩从地上抱起来:“该歇息了。”
头顶有搓白毛的小猫正歪在陈三少的衣领里打瞌睡,眼睛眯成一条缝,胡须跟着呼吸一抖一抖的,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猫仔像阔少爷,忍不住闷笑出声。
“相公,我还是想和猫睡。”陈轩舍不得松开怀里的猫咪,眼巴巴地盯着林海。
可他仍旧拒绝得干脆:“不行,你只能和相公睡觉。”
陈三少委委屈屈地把猫放回猫窝,跟他上了床,吹熄烛火时依旧不甘心,抱着被子看猫咪,最后被忍无可忍的林海拉进怀里挠了半天的肚子,哭哭唧唧地睡着了。
三少爷睡了,林海却未曾合眼,他等夜深,等月色昏沉,等怀里的阔少爷沉沉睡去,终是起身披起外套向院外走。
寒鸦在梧桐树枝上哀嚎,树下亮着阴森的火光,林海推门时猫仔醒了,墨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继而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叫声。好在夜里风大,这声奶声奶气的喵还没传进三少爷的耳朵就被吹散了。
“行长。”远方举起烛台。
“走。”林海没有多言,迈步往书房走。
乌云遮住月色,主仆二人在幽静的院落里穿梭。
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远方,这个计划太过复杂,云四心大容易搞砸,三少爷又是局中人,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整个分会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遮住月亮的乌云太厚,以至于他们身边只有豆似的火光,林海攥紧衣摆在书房前站定,用劲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自己深夜来次的目的:“我要写一封休书。”
第八十七章 枇杷膏
远方并不惊讶,只是吹熄蜡烛替他推门:“那需得快些,三少爷离了您怕是会惊醒,若是被他发现了,有得闹呢。”
林海深吸一口气,愣是没迈进书房的门。心里所想和付诸于行动是两个概念,他明知休书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却无法把它当成计划来实施,毕竟陈轩是他此生挚爱,哪里割舍得下?
远方把书房的烛火点燃一盏,不敢太亮,连烛心都不拨。那点摇曳的火光在墨色的夜里寂静生长,顽强又绝望。林海捏了捏眉心,终是走进去,把宣纸平摊在桌上,再卷起衣袖细细研墨。
“我娶他时,都不曾这般郑重。”林海凄凉地笑,指尖一颤,斑斑点点的墨汁溅在桌角。
“可是行长,一封休书并不会让三少爷死心。”远方用衣袖擦拭桌子,缓缓抬头,“您就算假意休了他,他也不会回陈记去。”
“我知道。”他说到这里,竟握不住笔,“我和陈轩只要在一起,陈振兴就有机可乘,所以我不能再在这里了,我要死。”林海捂着心口喘息,“我要让三少爷觉得我死了,这才能扼杀掉他心里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