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翻山越岭(30)
但这样的环境说不好也确实能挑出不少毛病。比如在制鞋业密集的木山街道,城镇化和工业化早已让街道的大部分村社没了田园牧歌的模样。
这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十几年前的木山街道除了现如今叫得上名的大品牌,更多的是劳动密集型的小厂,老板也不只是本地人——五湖四海来温州寻找就业机会的人也有不少翻身做老板租房子自己干,经年累月,做温州鞋的早已不再只是温州人——在十年前,一些本地人只需要把自建房租出一部分给外地人做厂房,那笔房租的收入就足够一家人悠哉。在金钱和需求的诱惑下村村户户都在农用地上盖起了违章的厂房或者用于租住的小隔间,那是本该种着绿油油稻谷的良田,但良田五年的收入未必有建成厂房后一年的收租高。
“你是温州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温州制鞋业转型整顿到现在,杂乱差的小作坊基本都被淘汰了,”邵明音顿了顿,“各个村能拆的违章建筑也都拆了,到现在有些农田上还是一片废墟。”
打过水泥桩的良田已经不再是良田了,那已经是一块废地,谁愿意去清扫废地上破碎的砖块和钢筋呢。如果说08年的金融动荡更多是大厂的危机,那么违章建筑的拆除对温州的小规模鞋厂来说既是重创也是转型,小作坊要么咬咬牙升级进入正规工业园区,要么卷铺盖走人,回老家或者是去周边城市寻求发展,如此经年累月的治理和割舍,温州鞋才在今天逐渐摆脱“假货”“质量差”的负面标签。
“警官我实话和你说,我最近在追个人,说起来你也认识,就那天梁真比赛时提前出门的大长腿。他也外地来的,就住木山街道那一块儿。”宋洲看了看台上的梁真,“他白天在一个工业区的鞋厂上班,晚上会来这儿唱,等真儿唱完就轮到他了。”
宋洲报了个地名,邵明音对那儿还挺熟的,因为每次回家都会开车路过。
“那地儿没什么鞋厂的职工公寓啊,”邵明音想了想,“那里挺偏的,都是些村里老人把自己的房子弄成隔间租出去,因为收租便宜,外地人也不少。”
“啊,”宋洲有点失落的,看那样子是还不知道美人具体住哪儿,邵明音这么一说他更是没了头绪。
“警官要不你也帮我分析分析,”宋洲挺病急乱投医的,“我宋洲活了二十多年玩了二十多年,还头一回碰上这么滴水不进的,”宋洲开始数,“花不要,钱不要,他每天晚上结束的点都是没公交的,他自己骑自行车回去,我说送送他,他也不要。这天气骑自行车多遭罪啊,我就车开后头跟着怕他遇上什么危险。每回开到村里那种小巷子,他七拐八拐人就不见了。”
“感情的事儿……”邵明音又开了一瓶啤酒,“人家对你没感觉,你也强求不来。”他笑,是突然想到什么段子,“我可是听说你们温州人出了名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娶就娶温州姑娘,要嫁就嫁温州郎,你不是说人外地来的嘛,说不定看的通透,一早就知道你是玩玩的,所以才不搭理你。”
“这次不一样,”宋洲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虚的,语气也有些扭捏,“我这次…认真的。”这时候梁真刚好唱完,宋洲机无缝衔接地扬起钞票,大喊:“点一首《爱就一个字》送给高云歌…小姐!”
梁真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扭头往后台处看,意料之中的看到等候着的高云歌翻了个白眼。高云歌朝梁真比了个口型,意思是让他唱吧,宋洲反正人傻钱多,他的钱不赚白不赚。梁真得了允许,也就唱了。歌虽然是点给高云歌的,但梁真显然是唱给邵明音听的,尤其是唱到“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两人对视时的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真的胜过了夜晚繁星。宋洲反射弧也长,等梁真都唱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花钱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宋洲那叫一个扎心了,两情相悦都是兄弟的,他什么也没有,二十岁出头恰风华正茂的宋洲注定要在高云歌身上栽个大跟头,并在寂寥的夜饮最烈的酒,为兄弟的绝美爱情落下最真挚的泪。
这首歌唱完,梁真的点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正要把麦放回去跑下台找邵明音呢,他突然听到舞台另一边传来一声招呼。
“哟,”那人笑得戏谑,“这不是梁真嘛。”
41
如果你问一个rapper什么样的说唱生涯才是圆满的人生,你得到的答案肯定是各式各样的。有人会说要混过underground参加过battle比赛,有人会说在成名前要在酒吧驻过唱夜店当过DJ……但如果让他们只选一个经历,相信大部分都会告诉你——没有过beef的rapper不仅说唱生涯不圆满,而且还不real。
这里的beef并不是字面上的牛肉的意思,而是指当两个rapper在你瞧不上我我也看你不爽的情况下出歌互相diss。都是玩说唱的,两个人如果有了矛盾还用得着干架嘛,当然是拿起麦录歌骂啊。
Beef的原因有很多,小到我就是没理由的不喜欢你就是想骂你,大到我不认可你的歌你的为人和价值观,有一方出了diss的歌另一方肯定也会回应,自古公道自在人心,大家把歌传到网上后让圈内的和听众都听听,自然能分出个是非来。
而玩说唱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兄弟是我的homie啊,如果你是一个rapper,你的bro被diss了,你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吗,你当然是两肋插刀啊,就算不帮着也出首歌骂回去也要义无反顾站在兄弟这一边。所以两个rapper的beef要是闹大了,往往会上升到两个厂牌甚至是交好朋友的站队。而虽然rapper们之间的beef主题都是骂,但作为说唱文化的一部分,大浪淘沙之下还真的会有一些diss的歌骂出了新花样新flow,并且成为经典。
梁真虽然还年轻,但在这样一个兄弟情网线牵的年代,梁真也曾参加过beef。他倒不是主角,也没专门出过歌,就只是在微博上坚定不移地站在西北的homie这一边,转发评论条条都不拉下。那次beef其实不是西北rapper们挑起来的,而是另一个城市刚成立的厂牌,但应战后,在歌的质量上他们完爆了始作俑者,那场beef后团结的西北帮成了佳话,原本踌躇满志的那个新厂牌反而成了笑话。
而此时此刻,在温州的酒吧里,那个叫出梁真名字的rapper,正好就是当初输的灰头土脸的厂牌旗下的一个。
梁真先是闭麦,这样他们聊了什么远一点的人也就听不到了,只会以为是酒吧的人自己在交涉。他也没下台,就站在台上面无表情的往下看,那人也不矮,但因为有舞台的高度差,所以从一开始气势上就吃亏了。
“这么巧啊,”那人讪讪地笑,“还以为认错人了,还真是梁真啊。”
梁真还是不说话,就这么睥睨地看,像是怎么都记不起这人是谁,或者说,他一直都没把这号人放在心上。那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他过来的同伴刚好入座在邵明音他们旁边,他们似乎也知道梁真,抬杠一样的附和:“可不是嘛,都不敢认,微博上那个梁真几个月前还晒过超跑呢,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驻唱。”
“怎么,就不允许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了?说不定是在拍《变形记》,哪儿正藏着摄像头呢。”
“是不是拍《变形记》不知道,就怕是本来就没钱,以前那些照片还是从别人那儿偷的呢……”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阴阳怪气一唱一和了多久,梁真听得见,邵明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摸着啤酒瓶的手一直没松开,正越握越紧时宋洲抓住他手腕了,就差将他整个胳膊抱住,非常未雨绸缪地劝邵明音“别冲动”。
“诶,我看刚才是有人能点歌的,”那人也坐下了,从钱包里大大方方地掏出张一百块钱放桌上,“五十块钱就能听梁真给哥唱,还真划算,哥给你一百,点一首,不用找了。”
“不好意思,”梁真语气冷淡,“我的时间结束了。”
“那还真挺遗憾的,不能听梁真唱了,”那人其实已经过了嘴瘾了,也没打算继续,“要不要哥送你张票啊,明天在温州有场演出呢,哥带你开开眼。”
“票就不用了,”梁真嘴角稍稍扬着,“但您要是真想听我唱,也不是不可以。”
“哦,是嘛。”那人回应,是被那声在“您”叫飘了。
“但是吧,”梁真装得面露难色,“但是我再唱就影响到后面演出的人了,您实在要听我唱,得加钱。”
“哦?加多少。”
“也不多,”梁真看着他,笑得深意,“就一千吧。”
“一千?!”这声音是另一个人的,“梁真你抢钱呐。”
“我哪敢啊,”梁真道,“你们不是明天就演出嘛,都有演出了,难道还在意这一千块钱。”
有人已经听出梁真是在故意怂恿了,刚想劝,那人还是硬气,钱包一套出来翻里面的现金,是真打算要梁真唱。
“今天出门赶,”那人已经犹豫了,“还真没带那么多——”
“没关系啊,支付宝微信都行,”梁真还真打算掏手机,“二维码扫一下就行。”
“……行,”那人不想刚嘲了梁真没钱还秀跑车,马上自己也落了个打肿脸充胖子,既然都给一千块钱了,他当然要在梁真身上好好出口之前beef的恶气。
“我想想该点首什么,”他故意说得那么轻佻的,“你反正也参加过battle比赛,不如喊首麦吧,什么…一人我独饮醉,唱个这个吧。”
“邵警官!”宋洲压着嗓子吼了一声,这回他真的把邵明音胳膊抱住了,“你真别冲动,别抡啤酒瓶子,你让梁真自己来!”
梁真也看能看到邵明音被那句“喊麦”刺激后的反应,但再次看向那个人,梁真还是一点也不恼。
“也不是不能唱,但这个酒吧的环境不太适合喊麦,”梁真还真答应了,“要不这样,一千块钱呢,光在这儿唱也不划算,你看这样成不成,你钱先给我,回头我给你录首那什么…《一人我饮酒醉》,我放我微博上,标题我都想到了,mc……”梁真敲了敲额头,笑。
“不好意思,你叫mc什么来着?”
那人也笑,但笑得很僵。合着聊了这么久,梁真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而且梁真到现在才问,那态度明摆着是不屑知道。
“mc周周啊,”梁真听他不情不愿地自报家门后,恍然大悟的重复了一遍,“那我当时发微博,一定又艾特你又艾特天佑,都是mc嘛,我这首歌就当给你们牵线了,微博正文我一定好好写,讲你怎么热爱喊麦文化,一千块钱听首《一人我独饮醉》。”
“梁真你——”那人气了,他能不气嘛,本想羞辱一番梁真,结果反而被梁真拐着弯骂自己低俗。
“我没说错啊,”梁真也不笑了,“你到底还点不点歌,没这钱咱们也不费口舌了,下个点的歌手还在等呢。”
“点,怎么不点!”那人支吾,“我改主意了,不唱一人我独饮醉了。”
“不喊麦也没关系啊,我看你钱包里红的也有三五张,要不你都给我,就当认识一场我给你打个折,你再点首适合这个酒吧环境的歌,我给您唱?”梁真把重音放在您上,但那态度是一点都听不出卑躬屈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