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99)
方默抱着一大抱品质低劣的玫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对象处的,他八成是脑子短路了才会答应。其实单说外表,元旭除了面相稍微凶了点,别的还好。长得不错,浓眉大眼高鼻梁,比整出来的那些耐看。
刚上桌的砂锅滚烫,元旭问老板要了个小碗,一勺勺盛出来放到方默面前。
挺会照顾人的,方默勾勾嘴角。
“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估计这事儿能问。
“仇家砍的,从大狱里出来就把我堵家门口了,太突然,我没防备。”元旭递了串烤牛板筋给方默,他刚问过方默的口味了,少辣,少盐。
方默皱皱眉:“后来怎么处理的?”
“给逮回去了,判一无期。”
元旭敲出根烟,刚叼上又拿下去。方默是医生,他估摸着对方不喜欢闻烟味。结果没想到方默反而自己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叼上,他赶紧弹开火机给对方点燃。
“其实有不少外科大夫都抽烟,知道不好,可能提神啊。”方默缓缓呼出口烟雾,“你们是突然消失,我们呢,是七乘二十四小时待命,元旭,老实说,我不觉得咱俩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去。”
“年轻的时候各拼各的,等老了,有的是时间厮守。”元旭说着,扣住方默的手细细摩挲,“我向你保证,绝不逞英雄,我再干九年就能办内退,到时候你忙你的,我来顾家。”
“想的还挺长远。”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方默的心跳有些加速。
“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那肯定得想得长远点。”
“那你这说消失就消失,家里有急事,去哪找你?”
“找我们组长,严队,哦,我把他电话给你。”元旭摸出手机,调出个号码给方默看。
方默翻了个白眼。“你的手机号还没给过我呢!”
“我给你了啊……”元旭的表情略显受伤,“就那纸条最下面,我写了……你没看啊……”
“我们主任看的,当众诵读,我脸皮再厚也没心思看了。”
“那行,我给你打过去。”元旭笑笑,直接在手机上输入一串号码,紧跟着方默的手机就在兜里震了起来。
“你都背……背下我的手机号了?”
“你的手机号,你父母的手机号,你弟的手机号,你家的地址,你的车牌号,你的生日。”元旭敲敲额角,“都在这里存着。”
“我去,你天天翻来覆去的背啊?”
“不用,这是卧底需要训练的技能,速记,很多时候是来不及取证资料信息的,全靠脑子记。”
“那你教教我吧,职称考试的时候肯定用的上。”
“没问题,等有——”
元旭话说一半,旁边突然飞过来一啤酒瓶子,他立刻抱住方默闪身躲开,自己被玻璃碎渣溅了一身。烧烤摊那边有两桌客人打起来了,都喝高了,还把人摊子给掀了。元旭一看亮刀了立刻让方默报警,自己跑过去拉架。
那帮人估计是横行霸道惯了,根本不听劝。两边一共九个人,让元旭打趴下五个,还有四个一看这阵势,一时不知道是该往上冲还是往后闪——这大个儿看起来比他们还像黑叉会。
结果派出所的人一来,看元旭那副凶样先把他给铐上了。元旭不便透露身份,还连带方默也一起进了趟局子。后来元旭让所长给他的队长打了个电话,这才重获自由。
从派出所里出来,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好在方默一直没接到急诊电话。并肩走在清冷的人行道上,元旭走着走着,又握住了方默的手。
“花都丢了。”他惋惜地说,“下次再送你捧更好的。”
“希望这个‘下次’……别再是两个月之后。”
方默将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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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
元旭被同事灌得脚底下跟踩了团云彩似的,一进卧室就栽进床里。方默倒是没喝多少,何权他们还算心慈手软,就兑了杯加芥末的红酒给他而已。
“这帮孙子……活该他们丫的打光棍!”元旭翻过身蹬掉鞋,朝正在换衣服的方默伸出手,“默儿,快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方默没搭理他。打从领完证,只要元旭能回家就得“春宵一刻”。还千金呢,早都暴跌成擦屁股纸了。换好睡衣,他跪到床边帮元旭脱西装,刚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就被对方抱着翻身压住。
“我媳妇儿真好看。”元旭使劲啄了他一口,满嘴酒气熏得方默直皱眉。
“别闹了,早点睡,明天一早的飞机。”
连春节长假带婚假,他们能歇半个月。方默本来计划着去欧洲玩,可元旭因为职业关系没办法出境,俩人只好去海南岛玩一圈度蜜月。不过有心爱的人在身边陪着,就算去戈壁滩上吹冷风都开心。
“今儿可是正日子,必须闹!”元旭将手伸进方默的衣服里,到处煽风点火,“默儿,你摸摸,老公硬不硬?”
方默干产科的,脸皮没那么薄,当下攥住对方使劲握了一把,疼得元旭呲牙咧嘴地压着他啃。啃着啃着把被子一裹,床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床头柜抽屉里的保险套就此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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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日光和煦催人昏昏欲睡。
“方默,你怎么站着睡着了?”敲醒靠在书柜上就睡着的方默,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昨儿夜里又跟你们家元公安折腾到几点啊?”
方默打了个哈欠,顺手抹去眼角的湿意说:“我都一礼拜没看见他了。”
“这才结婚几天啊就不着家了?”何权笑着摇摇头,“精神点儿,下午还有手术呢。”
“何主任,我明儿想请天假。”方默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睡不醒,醒了又犯困。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合辙一年就没醒的时候。
“忙啥事儿?”
“元子他爸,心脏起搏器电池期限马上到了,跟中心医院那约的明儿换新的。”
“哎呦,他这哪是娶媳妇啊,整个娶一不花钱的护工。”
“我就说他找医生动机不纯,老太太扎点滴都不用去医院了。”
“他爸他妈身体都那么差,将来谁给你们带孩子?”
“说好了,三年之内不要。”
“哦,那好,我还说回头等你歇产假,时鑫昊又得疯呢。”何权把一摞病历交给他,“成吧,你明儿歇你的,景潇的手术我来跟他搭台。”
“谢谢,何——咳。”
猛地呛上口酸水辣着嗓子,方默咳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注意点身体,你可别累垮了。”何权拍拍他的背。
方默皱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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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血检单上怎么没名字啊?谁的患者?”陈萌分化验单分出一张没患者姓名和医生姓名的,扬起来问:“五十一床?咱病区不一共五十个床位么?”
“打错了吧。”何权抬起头,“看看系统是谁下的单子。”
“哦。”陈萌用鼠标点了点,“方默下的,诶,他咋能犯这错?”
“新婚燕尔,脑子里塞的都是那事儿呗。”何权轻笑,继续埋头审用药单。
“那我先放他桌上了,这肯定是门诊患者的,才八周。”陈萌顺手将化验单放进旁边的隔断里。
听到这个,何权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隔天产三接了一重度子痫外加胎盘植入,还是双胞胎的急诊患者,几乎所有医生都轮番上了遍手术台。还好给救过来了,为了表扬大家的通力合作,何权决定请病区的所有同僚吃宵夜。
在公共办公区拼了四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外卖,一帮人跟吃自助似的。方默看上去没什么胃口,人还有点消沉。何权为了逗他开心,讲了个学校里必给新生讲的笑话。结果适得其反,给方默恶心得趴卫生间里吐得起不来。
等人都散了,何权冲瘫在椅子上的方默抬了抬下巴。
“那五十一床的化验单,是你自己的吧?”
方默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说:“我昨儿给元子他们队长打电话,他跟我说,元子这次可能得走半年。”
同事们都不知道元旭的工作性质,就只知道他老出差。
“嗨,工作嘛,难免的。”何权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搁产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在,他能照顾你啊?”
“我不是担心自己。”方默抿了抿嘴唇,“算了,激素一乱就容易胡思乱想,何主任,不好意思,说好了三年不要的,可这……”
“这是好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权回身翻了翻排班表,“从今天起你不用值夜班了,我能替就替。”
“麻烦你了。”
方默不好意思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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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盛夏,温度据说百年不遇的高,导致用电量激增。
何权做着做着手术居然停电了,等待备用发电机启动的时间里,他在黑暗中一直保持着夹着患者血管的动作不敢动。直到无影灯重新亮起,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从手术室里出来,何权坐电梯到一楼,产二高主任的叫他出来去门诊会诊。电梯门一开,他瞧见元旭正站在外头,顿时一愣。
“何主任,好久不见。”元旭按住电梯门,他都习惯了,认识他的人经常会出现这种反应。
“呃……好久不见。哦,方默在病区呢。”
何权心说待会你他妈得比我还楞。
方默正在位子上弄病历,突然感觉到脖子上被吹了口气,吓得一机灵,差点回手给元旭的脸来一巴掌。
“妈呀吓死我了,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这不想给你个惊喜么?”
元旭正笑着,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虽然方默是坐着的,可穿的是手术服,凸起的线条格外明显。他干咽了口唾沫,扶住转椅扶手蹲到方默腿边,将脸埋进对方的怀里。
“默儿,我对不起你。”元旭鼻音浓重,“我该早点回来的。”
方默将手指轻轻插进元旭的短发中揉搓,眼圈微微泛红。
“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