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着迷(30)
说到后面,林驯的声音变得更低,浑身都在抖。
林驯愧疚地低下头,拿下眼镜试图用衣角把镜片擦干净。但衣服是湿的,他越擦越脏,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挫败地用胳膊抹了把脸,闪到一边不再说话。
霍霆霄看见他掌心都是血,林驯不在意地在身上抹掉血痕,还是有淡红色的血慢慢渗出来。
——是刚才割绳子太着急,两只手都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
林驯蜷紧双手,风吹进草棚,他变得更加冷。
他蹲下去,抱住膝盖埋起脑袋,过了没多久,草棚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叫喊。
有人找过来了。
叫的是霍霆霄的名字。
林驯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霍霆霄站在草棚门口,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
林驯迷茫地眨了眨眼。
霍霆霄又问:“有人知道你今晚来找我吗?”
林驯懂了,马上摇摇头:“谁也不知道,我很小心的。”
霍霆霄沉吟片刻,说:“那你不要跟我一起出现,外面人多眼杂,如果被他们知道会找你麻烦。你等雨停再转出去,认识路吗?”
林驯鼻子有点酸,这是霍霆霄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轻轻点头,回答:“认的。”
霍霆霄很轻地“嗯”了一声,离开草棚前,他叮嘱道:“别出声,保护好自己。”
彼时头顶滚过响雷,林驯僵在原地,在霍霆霄走后仍一遍遍回味这句话。
这是他和霍霆霄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林驯依言等到雨停,确认周边安全后,他小心转出了林子。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等到天再次黑下来,回到了那个仓库。
一天过去,仓库已被警署查封,大门被铁链锁住,还贴了封条。
林驯绕到雨棚下,手脚并用地顺着水管往上爬,翻窗跳进二楼。
他走进那间狭窄的储藏室,在地上摸索半天,终于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霍霆霄遗落的腕表,以及沾了血的表针。
林驯把它擦拭干净,带回了家。
他尝试修好它,但他脖子和双手的伤很快引来了注意,他被气急败坏的男人掐着喉咙拖进客厅,按跪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一遍遍遭受质问和毒打。
林驯什么都不说,他一心只想修好那块表。
那是他和霍霆霄仅有的联系了。
可惜表最后还是没能修好,没了表针,它便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潮湿的雨夜。
停留在他最后见到霍霆霄的那个晚上。
每次难过或想念时,林驯都要拿出表仔细地擦拭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味霍霆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这次,他的手里是空荡荡的,没有了熟悉的金属质地。
林驯猛地翻身坐起,疯了一样把被褥、枕头都翻一遍,直到他踩到地上的毛巾,再看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记忆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缓缓坐回到床上,拽过被单盖住腰身,低下头,闭上眼,捶了几下脑袋,他突然用力向后摔躺回床上。
完了。
彻底完了。
林驯翻过身,趴在枕头里,恨不能把自己闷死。半晌后,他又默默爬起来走进浴室。
洗完澡,换好床单被罩,林驯打开房间的窗户。
今天外面艳阳高照,和他梦里的十八岁是完全不一样的明媚。
林驯重新把收好的洋桔梗倒挂在窗前,不出一个星期,他就能得到一朵永生干花。
姑且算是霍霆霄送他的吧。
没有那块表……也没有关系的,反正它本来就不属于自己。
林驯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他才打开房门出去。
霍霆霄正在泳池边戴着墨镜晒太阳。
林驯挪过去,霍霆霄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地说:“醒了?”
听声音像是在笑,林驯不知怎么,脸突然就热了起来。
他走到霍霆霄身边,垂着头,像个犯错罚站的乖学生。
霍霆霄压下墨镜,从镜片上方看他。
林驯把头压得更低,不敢跟霍霆霄有视线接触。
霍霆霄问:“现在头疼吗?”
其实不碍事,但林驯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暗自希望可以在男人这里博得一点同情分。
霍霆霄果然放柔了语气,对他说:“去厨房问陈姨要汤喝,她特意熬的,可以解酒。”
林驯站着没动,偷偷瞄了霍霆霄一眼。
霍霆霄枕着手臂,他看不到那块表有没有被他戴在手上。
“怎么了?”霍霆霄问。
林驯赶紧摇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霍霆霄弯起嘴角,在躺椅上悠然躺了十几分钟,才慢悠悠起身回到大厅。
林驯正捧着碗站在厨房里,被陈姨又哄着添了一大勺醒酒汤。
霍霆霄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墨镜推到头顶,支着脑袋看他。
林驯扭头看过来,霍霆霄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林驯便乖乖端着碗坐到他身边。
桌上有烤好的吐司,霍霆霄把果酱一并推到林驯面前,吩咐陈姨再煎两个鸡蛋。
林驯赶紧摆手,表示不用。
霍霆霄托着下巴,说:“补充蛋白质。”
林驯起初没想到别的,但霍霆霄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激发了他的记忆,一些羞耻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林驯差点噎到。
“慢点吃,都是你的。”
霍霆霄自己倒了杯咖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林驯吃完一片吐司,见他还不走,他就知道今天估计是逃不过了。
他擦干净手,鼓起勇气看向霍霆霄的脸。
霍霆霄仍然支着下颌,手腕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林驯脸上一热,不争气地再次低下头去。
霍霆霄很有耐心,静静等着他先发话。
林驯没有带手机,就按霍霆霄昨晚说的那样,用眼神、用手势,慢而笨拙地和霍霆霄“沟通”。
“这手势什么意思,对不起吗?”
霍霆霄很认真地做起“阅读理解”,对如此效率低下的沟通方式表现出超乎林驯意料的兴趣与享受。
林驯本来很心焦,慢慢被霍霆霄带偏了重点,两人竟研究起所谓的“类摩斯密码”。
最常用的几个词汇手势确定之后,霍霆霄比划起手指。
无声问林驯:关于昨晚你还记得多少?
林驯看着他被抓红的腕骨,僵硬地比划:全部。
霍霆霄笑了笑,赞许他的诚实。
林驯抠着桌角,片刻后,再抬起头时眼圈还是不受控地洇出了红意。
他对霍霆霄“说”抱歉。
霍霆霄问:“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说对不起?”
林驯僵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霍霆霄把旁边的平板电脑拿过来,解锁屏幕,推给林驯。
林驯攥了攥手指,打字道:因为我昨晚冒犯你了,真的很对不起。
霍霆霄微微拢起眉心:“你怎么冒犯我了?”
林驯这次写不出来了,额头几乎低到要撞到桌面。
霍霆霄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额角,迫使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林驯,我不喜欢不清不楚,不会随便和一个醉鬼上床。”
林驯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霍霆霄继续说:“如果某人第二天醒来断片,或者撒谎说什么都不记得,我会很生气。”
林驯缓慢地眨了眨眼。
霍霆霄点了点他的眉心,撤回手,重新托住下巴看着林驯,循循善诱:“现在你想对我说什么,重新想。”
林驯一颗心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跳得厉害。
他想了很久,在平板很认真地敲下一行字。
[手表可以还我吗?]
霍霆霄盯着林驯看了更久,久到林驯再次变得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才给出答案:“不可以。”
林驯的眼睛忽闪了几下,是一种忐忑而恳求的神色。
霍霆霄似笑非笑:“送我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