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17)

　　耿医生又替洛宇看了看肩膀：“倒是复位了，但还有些肿。我看你俩今晚就在医务室过夜吧，反正这儿有床有被的。你那张脸，”他指指魏晋，“就这样回去了也不好跟人解释。”
　　几分钟后，耿医生熄了灯，合上了休息室的门。
　　魏晋躺在跟洛宇平行的床位上，毫无睡意地望着天花板。虽然身处黑暗，但门缝里还透着外头医务室的白炽灯光，那毫无温度的微光给室内添上了一层怪异的肃穆感。
　　“学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之前打过架吗？”
　　洛宇笑了两声：“打过啊，谁小时候还没打过两场架呀。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出生以来从未打过架的魏晋无言以对：“你刚才好厉害。”
　　“哈哈哈，主要还是仗着人多。打架这事儿其实也得靠头脑清醒，不能急红了眼，要纵观大局，记着自己想要什么。”
　　“……不，你那已经是行兵打仗的高度了。”
　　洛宇笑得还挺得意：“越想越威风啊，刚才。”
　　“……”魏晋侧过身，面朝着他认真道，“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咋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去找保安，大家就不会惹上麻烦……”魏晋心有余悸，“万一刚才被人撞见，害大家受到处分，那全是我造成的。我太冲动了。”
　　“傻孩子。”洛宇说。
　　魏晋又一次听见这亲昵的称呼，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洛宇也侧过身来，与他对视着，别有深意地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三五

　　魏晋张着嘴，像被寥寥几字剖开了皮肉，五脏六腑一团混沌，辛与苦与甜掺着血味儿往上泛，辨不清这须臾的滋味。他有多盼望从洛宇口中听见这句话啊，可它来得不是太迟，而是太早。
　　他不需要询问洛宇是怎么看穿自己的取向的。今天自己在后窗门口原形毕露，洛宇是聪明人。
　　一个善良的聪明人——魏晋甚至无需开口讨要，已经得到了一个无条件接受自己的挚友。
　　可那须臾的混沌之间，还是有另一个问题几欲冲口而出。
　　——你知道我这样的人喜欢着谁吗？
　　他够胆去赌吗，押上这刚刚得到的挚友，赌一份虚无缥缈的恋情？
　　人心的欲念是无底的沟壑，如果一切有去无回，他准备好了吞下自己贪心的苦果吗？
　　魏晋沉默得太久，掌心底下那张最不堪的底牌还没亮出，对方已宣布了和局。洛宇显然没有把话说白的意思，见魏晋似乎已经懂了，便转而嬉笑道：“再说了，哥还得谢谢你那一时冲动，给我一个耍帅的机会啊。英雄救美，人生能有几回。”
　　魏晋敞开的脏腑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记，忽然喷溅出苦涩的胆汁：“学长，你该不会还对王芝……”
　　“没有。”洛宇照实回答，“从来就没有过那意思，何况领导在追她，做兄弟的更不可能动那脑筋。”
　　他说得在理，魏晋茫然地松了口气。
　　洛宇的手机响了。他看了魏晋一眼，接了起来：“喂？”
　　“学长！”黄鹂娇俏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魏晋耳中，“回寝室了没？”
　　“回了。”洛宇说。
　　“那快看微信，我发给你啦！”
　　“好好，知道了，谢谢你啊。”洛宇笑着挂了电话。
　　他没去细看黑暗中魏晋的表情，自顾自地收起手机，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围巾还没还给你呢。”
　　“……别还了，扔掉吧。”魏晋费了些力气维持若无其事的语气，“上面沾了那家伙的口水，洗了都嫌恶心。”
　　“哎，真不好意思，下次我赔给你一条。”
　　“不用，一条围巾而已，而且又不是你的责任。”魏晋翻了个身，“我先睡了。”
　　洛宇不跟他争，打算直接去买：“那晚安。”
　　“晚安。”
　　魏晋侧躺着睁开双眼，背后又亮起了手机屏幕的光。
　　在他的身后，洛宇收起了平静的神色，脸上混杂着几分困惑与紧张，悄悄打开微信，翻看起了黄鹂发来的资料——同性恋群体调查。
　　洛宇是聪明人，但却不是个细心的人。此刻躺在医务室的床板上，他已经遗忘了数十分钟前，自己究竟是为何热血上涌，挥出那第一拳。
　　******
　　“王芝。”
　　下课铃刚响过，一群学生正稀稀落落地走出教室。王芝循声转头，看见了等在门外的应正宗。
　　“你们先走吧。”王芝对身旁的朋友说。等到人全走远了，她才对应正宗笑道：“领导，找我有事？”
　　“是的。”应正宗默默打量她，这才一夜过去，她又变得神采奕奕，乍看过去仿佛根本没经历过昨晚。只是手腕上戴了一条粗手链，巧妙地遮住了皮肤上的淤青。
　　应正宗清了清嗓子，素来一团和气的脸上透着少见的严肃：“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当时……我当时以为你们俩没有正式分手，只是一点口角，就怕掺合进去反而坏了你的事。没想到我那一走就害你受了伤。早知道……”他低头握紧了拳头。
　　“不不，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把你放到那么尴尬的立场上。” 王芝立即说，“你是为我打算，我都知道。”
　　应正宗心里一暖，又听她说：“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有用，昨晚的事我们就一起忘了吧？”
　　“嗯，听你的。”他连忙抬头，“那……”
　　王芝笑了笑：“以后还是朋友。”
　　应正宗敦实的身躯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顿了几秒才说：“好。”
　　王芝笑着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
　　这天傍晚，魏晋在回寝室的路上看见了奇观。
　　只见一群圆墩墩的胖子排成一列纵队，正绕着校园挥汗如雨地跑步，脚底在地面上踏出了部队行军一般的隆重声响。这景象实在蔚为壮观，道路上也有不少人频频扭头去看。
　　那跑在最前头的却不是个胖子。不仅不胖，而且还是个轻盈矫健、异常惹人注目的美少年。本该眉目如画的美少年脸上却挂着极不相称的凶狠表情，一边带队跑着，一边气沉丹田地吼道：“要不要妹子！”
　　“要！”他身后的胖子们齐声喊。
　　“要不要人权！”
　　“要！”
　　“那怎么办！！”
　　“减肥！！！”声震云霄。
　　围观的路人啧啧称奇：“那帅哥是谁啊？”
　　“我知道，他是计算机系的，叫白昊。”一个女生跟其他几个女生交换情报，“据说以前是个胖子，自己瘦身之后就成立了一个高强度减肥社，专门帮学校里体重超标的人减肥。”
　　“他那社团收瘦子吗？”有女生痴笑着蠢蠢欲动地问。
　　“不收的，好像身高体重比例达到正常标准就要从社团毕业……”
　　“减肥！减肥！减肥！”一群胖子高呼着口号奔腾而去。
　　魏晋静静地目送着混在其中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妹子评论说“白昊你这么吊你哥知道吗”，于是我脑补了一个小剧场……
这天白祁心血来潮，想尽一下八百年没尽到的责任，去白昊的学校看看他。
许辰川推着轮椅走在校园里的人行道上，突然迎面看见一群圆墩墩的胖子在一名美少年的带领下奔腾而来，隆隆的脚步震得大地为之颤抖。
许辰川眯了眯眼，不确定地问：“最前面那个……是你弟弟？”
白昊一马当先，边跑边怒吼道：“要不要妹子！”
“要！”挥汗如雨的胖子们齐声喊道。
“要不要人权！”
“要！”
“那怎么办！！”
“减肥！！！”声震云霄。
……
白昊跑到半路，冷不防突然跟前方的大哥打了个照面。
白祁没出声，用“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哔”的眼神望着他。
“……”
白昊在一秒钟内做了决定。
他决定装作不认识身后这群人，只是碰巧跟他们跑在一起。
只见他猛然间提速，身形如离弦之箭超前冲去，瞬息间跑出了复杂的S形路线！
然而斗志昂扬的胖子们以为这是社长对他们的考验，纷纷拼尽全力地跟上！
一边跑还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要妹子！要人权！”
白祁：“……”
白昊咬着牙兜了一大圈，怎么也甩不脱他们。
最后他终于放弃，缓缓减速，默默地走到了白祁面前，若无其事地招呼道：“哥。”
白昊努力装作身后那群探头探脑的胖子都是幻觉。
白祁一勾嘴角对他笑了一下，转头对许辰川说：“我们走。”
“欸？那不是你弟弟吗？”
“不是，认错人了。”

　　☆、三六

　　“跟入了邪教似的，可怕！好像不掉几斤肉分分钟就要以死谢罪一样！”
　　“哪有那么夸张，减肥是好事啊。”王芝懒洋洋地说。
　　“领导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魏晋问，“你是不是发好人卡给他了？”
　　“朋友卡。”
　　“……” 魏晋心里同情了一下那道夕阳下奔跑的身影。
　　“我不想拿无谓的希望吊着他，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不来电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也想享受一下单身的感觉啊。”
　　“这话说得真拉仇恨。”魏晋吐槽着，却还是为王芝高兴更多些，“终于满血复活了？我看见你这几天又开始到处搞活动。”
　　“顺便修德育分嘛。对了，你今年的德育分修满没？”
　　“完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魏晋紧张起来，“我好像还差一半呢，还来得及吗？”
　　“我想想啊。你去敬老院吧，最近志协就要组织一次的，可以自由报名。听说申海也要去，你还可以叫上洛宇啊。”
　　魏晋沉默了一下：“洛宇……我最近露了几次陷，怕他感觉到。”
　　王芝大奇：“你不就是在追他吗？不让他感觉到，那还追个什么劲儿？”
　　魏晋踌躇着没法开口。王芝的凤眼直直盯着他：“魏晋，不开玩笑，我觉得你该捅破窗户纸了。否则要是真当上了好兄弟，你这辈子也别想成为他兄弟以外的什么人了。”
　　******
　　敬老院在郊区，路线复杂，志协安排了一辆中巴接送大家。魏晋走到集合地点，负责人是个大四的短发女生，站在车门外拿着小本子让人签名。中巴上坐了二十几个人，已经不剩连在一起的空座。魏晋上车没见着洛宇，倒是申海对他挥了挥手，指着自己旁边的空座说：“来来。”
　　魏晋坐到申海身边：“好久不见啊社长。你是不是换发型了？”
　　“过年回去修了一下。”申海翻出手机自己照了照，“帅吗？”
　　“……帅。所以你跟那腐女笔友见面了？”
　　申海叹息道：“还没。”
　　魏晋正想说话，就看见洛宇戴着耳机一溜小跑地上了车。目光相遇时魏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表达没帮他占到座的歉意。洛宇笑了笑，到后排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了。魏晋的目光跟随过去，整个人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