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18)
傍晚六点种,馥芳斋的送餐员准时出现在门口。
用章见声喜欢的那套蓝花餐具将饭菜分开盛好,原逸趁着菜还热,赶紧给人端了上去。
在卧室前敲了三分钟的门,原逸终于听见里边传来一声很轻的“进”。
打开门,里面拉着窗帘,一盏灯也没开,眼睛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能勉强分辨出景物。
“您还在睡吗……”
原逸放慢脚步,尽量小心地找到床边的小桌,将餐盘放下,扭头看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被子下面光裸的背脊跟宽肩。
“放着吧,我一会儿起来吃。”章见声侧脸埋在枕头里,嗓音听起来略显嘶哑。
“……晚一点会放凉。”原逸就事论事,言外之意是不想再为热饭多跑一趟。
章见声这次没了回应,只是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像是睡眠状态下不受控制的轻喘。
似是觉察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原逸试探着伸出手去,用手背贴了贴对方的额头,终于摸到一片不同寻常的滚烫。
昏暗之中,章见声本能攥住了正朝自己贴近的那只手臂。
顶着困顿睁开双眼,他看见原逸半张脸映着门外投进来的光,皱着眉道:“您……发烧了。”
第14章 暗涡
这两天天气冷,章见声刚做完大腿手术,身体还处在恢复期,昨天在外面又是下跪,又是淋雪,还一直穿着泛潮的衣服坐轮椅,会发烧确实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
伸手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原逸确认不是判断有误,于是打开了床头的夜灯,问:“有温度计吗。”
章见声睁着眼睛看了他半秒,之后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抽屉,你找找。”他指了指旁边的柜格。
打开最上面一层发现里面全是摆放整齐的内裤和家居服,原逸默然合上,又问:“哪个抽屉。”
“忘记了。”章见声答得淡淡。
原逸只好又把下面几层都翻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底层角落找到一把测温枪,但按了几下开关,没什么反应。
“放得太久,没电了吧。”章见声像是还没睡醒,说话鼻音很重,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
原逸很快又从旁边的医药箱里翻出个水银温度计,打开来甩了甩,递给章见声,“用这个,测得准一点。”
后者安静了片刻,随后半抬起胳膊。
原逸一哑,只好走过去将温度计帮人放到腋下夹好,又怕章见声这么光着上身会冷,于是从旁边拿了件睡衣给人披上。
等读数还得十分钟,原逸把床边的小桌板拉过来,然后将盛菜的碗碟在章见声面前一一摆好。
“您先吃饭,趁热。”
章见声的状态明显有点没精打采,拿起筷子尝了没两口就恹恹放下:“咸,没胃口。”
今天馥芳斋送来的饭菜是要相对丰盛一些,有鱼有肉,但也重油重盐,比起宋阿姨的手艺,根本没在一个档次。
虽不是按照章见声的口味和体质定制的病号餐,但起码食材新鲜、口味上乘。原逸不懂章见声为何挑剔,于他而言,这一餐已经比他之前在物流园里每天三顿的盒饭好出无数倍。
“您发烧了,得吃饭。”原逸无奈说道。
“不吃。”章见声把小桌向外一撇,神色平淡,态度坚决。
原逸面无表情地重复:“……得吃。”
“不吃。”章见声同样强硬。
总不能硬逼着人把饭往胃里塞,原逸说不过,只好采取爱吃不吃置身事外的态度,默默将碗碟又收回了餐盘上。
“我想喝粥。”见人要走,章见声神态平和地靠回床头,安静说道。
原逸咋舌,本着不跟病号生气的原则,没再多说什么。
煮粥倒是容易,宋阿姨离开前剩下的食材还有不少。
原逸还算熟练地将小米洗净后倒进砂锅,又怕味道太寡淡,于是往里加了少量的冰糖山楂跟枸杞。
等粥煮好的间隙,原逸站在炉灶边上吃完了自己那份晚饭。送粥上去的时候,章见声已经开了卧室大灯,捧了本书蔫蔫靠在床头发呆。
“哪买的?”见原逸挺快就变了碗粥出来,他还以为是叫了哪家的外卖。
等原逸把碗真真切切摆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好奇问:“你做的?”
“是。”原逸沉闷地应了声,低头指了指他枕边的温度计,问,“多少度。”
章见声直接将温度计拿给他,原逸搓着玻璃柱读数,三十八度四。
已经不算低烧,要想尽快把温度降下来,要么得去医院挂水,要么赶紧吃上退烧药。
章见声正要把小桌板往跟前拉,原逸一边甩着温度计一边问:“家里有没有退……”
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啪”的一声,玻璃柱身刚巧和扭过来的桌角撞上,一下碎成了好几节。
里面的水银掉出来,散落在地上和床上,攒成无数难以用肉眼分辨的、银白色的小球。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皆是一愣。
章见声身上似乎也落上了一些,唯一幸运的是那碗粥放的远,并未被波及。
和章见声沉默着对视了半秒,原逸看见对方太阳穴的位置隐约跳了几下,于是哑然向人说了声“抱歉”。
迅速开窗通风,将碎玻璃捡进垃圾桶。
有些狼狈,也有些手忙脚乱。
偏偏赶了寸劲,事到如今并不是两个人谁的错,也没得可抱怨。
最困难的是将散落的水银一一收集起来,原逸拿了两张稍硬的纸,先将地上明显的几片清理干净,然后犹豫着来到章见声跟前,开始仔细检查人身上有没有残留的痕迹。
先是外衣,再是领口,最后掀开衣服看看皮肤上是否有沾到。
“……好像没有了。”原逸伏在床边,认真将章见声的上身观察了个遍,最后小心合上了对方的衣襟。
章见声行动不便,倒是悠闲,确认安全后便自行拉着小桌挪到了床的另一侧,一边吃着粥,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原逸趴在床上收集剩下的水银。
不用外出开车,原逸已经换掉了修身的衬衣,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套头衫。
得益于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原逸的身材并不是靠蛋白粉堆积出的健壮,而是一种健康的、富有自然美感的精瘦,骨架小,肌肉薄且有力。
他跪伏在床上,仔细检查着刚才水银珠散落的区域,臀腿线条绷紧,卫衣下摆逆着身体往下滑落,微微露出一节流畅紧实的公狗腰。
章见声边看边吃,不由得心情愉悦,就连送到嘴边的粥似乎也变得更加清甜爽口了一些。
喝完一整碗继续看,直到原逸用纸片将最后一颗水银球铲起来,章见声才懒懒翻了个身,撑着脑袋问:“捡干净了?”
“嗯。”把纸片丢进垃圾桶,原逸扭头看见章见声正躺在自己身边,微微一愣。
或许是生着病的缘故,今晚的章见声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他面颊跟耳朵烧得泛着红,薄唇没有一点血色,双眼迷离、困倦,微微笑着,弯成两道柔和的弧度。
往日看章见声,总像在看雾里、看云端,因为太远,所以常觉难以捉摸。
今日不知为何,似乎是近了一些,总归能看得见摸得着了。
“您笑什么。”原逸哑了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下垂。
章见声托着脑袋,安静看了他几秒,没说话。
“我的下属里,敢爬到我床上的……”章见声停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你是第一个。”
原逸突然耳根一红,外表依然淡定地看了看周围,微微皱了下眉。
跟自己上司同处一张床上的微妙处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何况,在外面那些五花八门的传闻中,章见声从来都是风流韵事不断,每每被拍到,身边大都又换了新人。
全集团上下,想要讨好他上位的人或许有不少,只是原逸暂时没有这个欲望跟野心,也不知该如何把握和一个不同性向雇主打交道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