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如烧(66)
任燃垂眸,声音也变得低哑:“事发突然。”
许维远抬眼看向自己这个曾经最为满意的外孙——那张从未吃过苦头、从未受过任何挫折的脸此时黯然神伤,好似遇到了什么巨大的悲痛。
许维远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没见面时,他还不能将那些事情跟任燃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亲眼所见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真的栽了。
男人、明星。
——在许维远的标准里,这两个词汇永远都不应该跟任燃的另一半扯上丝毫关系。
他太难以接受了。
“你知道你表哥跟王家的姑娘开始发展了吗?我记得那姑娘小时候是属意于你的。”许维远忽然道。
任燃扯了扯嘴角,他明白外公这是什么意思,王家背景不小,于事业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但任燃也不想兜圈子,他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能牵动这颗心的只有一个人,外公或许会觉得自己跟季灼在一起是季灼赚了,但只有他知道,失去季灼的话,他这颗心也就活不了了。
别的人再好,也不是季灼。
他的声音很轻,态度却是连许维远都唯有侧目的笃定:“外公,我非他不可,他是我的命。”
许维远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外孙,从小,这个孩子就展现出让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才华、品行……
他自以为很了解任燃,但越是了解,就越是知道他此刻没有丝毫说笑的成分。
“你……非要现在回去?”许维远缓缓道,“你知道你表哥最近惦记着我的财产吧?你甘心拱手相让?不如你再待几天,跟他见个面?”
任燃低头笑了一下,其实他表哥的能耐哪有那么大,只是他外公想暂时稳住他的说辞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任燃对一个八旬老人家的财产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眼神有些失神,又有些温柔,仿佛透过空气在看着并不存在在他面前的季灼。
“外公,说实话,这一两天,特别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我第一次尝到了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
“以前他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能说服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但现在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有一些喜欢我了,他或许正在一个很需要我的时刻,如果因为我不能及时赶到他身边让他出了什么事,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我自己。”
“外公,我必须回去。”
许维远彻底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任燃,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了。
在他参与不到的时间里,这个外孙早已经任凭自己沉沦在危险的感情世界里,无法自拔。
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你偏要他?”
“对,我偏要他。”
“……你去吧。”
第55章
季如雪是在半夜里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守了几个小时的季灼眼神还有些呆滞,直到跟季如雪的视线对上了四五秒后,他才倏地回过神来,按铃叫来医生。
李医生很快过来,事实上已经没什么好检查的了,他只能委婉地告诉季灼抓紧时间。
季如雪的状态也极度虚弱,一些人回光返照时,或许会精神一点,但她却不是。
她在病床上缓慢地转了一圈眼睛,似乎在找人,却没看到她想看的人,有些失望。
季灼轻声唤她:“妈。”
“……嗯?”季如雪的声音更小,很柔,仿佛是从细细的嗓子眼儿里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儿子啊……”
站在一旁的田双有些鼻酸,她看了眼季灼的表情,却突然发现他看上去略带紧张。
“妈,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不好,”季如雪慢慢地说,“我要留着力气等你爸爸。”
季灼:“……”
他很想狠下心对季如雪说‘我没有爸爸’,但话到嘴边,看着季如雪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的脸,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季如雪似乎累极了,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看着季灼问:“他什么时候会来?”
季灼愣了一下,眼眸微闪,说了实话:“他应该不会来了,这么多年都没来过。”
“不对,”季如雪睁大眼,声音也大了些,“他来过的!”
“二十几年就来过一次,带着他的儿子,那杂种还把你打伤了。”季灼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季如雪到底爱胡维生什么,为什么能爱得这么深。
爱情根本就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东西吗?
那它到底是好还是坏?
是人的必需品吗?
“那是他儿子打的,又不是他打的,不知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季如雪道。
季灼失笑,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笑容有多无奈。
他心力交瘁,甚至于觉得等候死亡的这个过程分外难熬。
季如雪在最后的时间里,没有任何的话要对其他任何人讲,包括季灼,她只想看到胡维生而已。
季灼对于自己匆匆赶回来的行为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在手中,但现实就是他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我听说你这些年在海市,”季如雪又开口,问的还是胡维生,“你有见到他吗?”
“……见过。”
季如雪的眼睛微亮:“你有没有让他来看我。”
季灼垂眸看着她:“我说了,但他不肯来。”
病房里冷寂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季灼在沉默中听到了季如雪的哭声。
“我不相信……”
在季灼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见过哭泣的季如雪,她好像永远都抱着一股希望,这股希望陪着她度过了二十几年漫长的春夏秋冬,终于在她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彻底破裂了。
撑了二十几年,她似乎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季如雪哭得凄然,她的眼睛一直在季灼的身上打转,即便没有说其他的话,季灼也看得出来那其中的意思。
是责怪。
季如雪在怪他为什么不让胡维生来看她。
季灼的心脏如坠冰窖,站在原地的躯体仿佛僵化了,难以动弹。
他嘴唇翕动,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季如雪的脸色越来越青白,季灼看着她的那个样子,心里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你知道吗?”季如雪的哭声渐渐变弱,似乎在预示着她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消散。
“你知道吗?”她仿佛怕季灼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她慢慢说:“我不该生下你的……”
一旁的田双如遭雷劈,她迅速沉下脸,猛然看向季灼。
这句话太狠太重了,简直像一把致命的尖刀,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
季灼的反应并没有田双预料的那样大,他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在挨训,却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我一怀上你他就走了……我不应该怀的……”
田双都快哭出来了,她想冲过去按住季如雪的肩膀,让她别死,别让这句话成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对季灼太残忍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也不是他非要出生的,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对季如雪没有感情,对这条生命没有唏嘘遗憾,她只是自私地希望季灼不要被这么残酷地对待。
可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季如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细看似乎还能看到瞳孔已经失了焦,在慢慢放大。
床头连接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滴——’声响,季灼的心也仿佛跟着死了。
出走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此时有些缺氧,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