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汤,软的面包(12)
周存趣说:“在吃了。”
钟邱沿好像跑到了安静一点的地方,继续问周存趣:“合胃口吗?”
周存趣说:“还不错。”他挺努力地吃掉了大半碗饭。他现在不仅想着要为刘小英的大寿努力,也要为做钟邱沿的好恋人努力。
钟邱沿回来之后听他那么说,突然在周存趣脑门上弹了一下,叫道:“‘努力强迫症’快从我哥身上走开。我哥已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周存趣捂着自己的脑门笑了。
刘小英回来的时候显得很疲惫。她坐到沙发上,锤着自己的腿。钟邱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她捏肩。刘小英絮絮叨叨地说,她和庄老师可是革命友谊。两个人一开始都是在乡镇小学当老师,然后调到市一小。后来一小改名叫实验小学。她们俩一个当教务处主任,一个当副校长,一直当到退休。
庄老师嗓门大,人很严肃,很晚才谈对象。老公就是刘小英丈夫齐问迁的表弟。两个男的先后脚都走了。庄老师和刘小英开玩笑说:“我们恢复单身生活。”
周存趣出事那年。刘小英心里难受就去庄老师那里哭一哭,回来又乐呵呵地给周存趣做吃的。庄老师确诊老年痴呆送去疗养院那天,刘小英站在楼底,看着疗养院的车子把她的老朋友拉走。庄老师神志不清地哭闹着,伸手哭着问刘小英:“妈妈不是说要吃晚饭了吗,他们要送我去哪里?你告诉我妈妈,我被抓走了。”
刘小英握住她的手,红了眼睛。
刘小英愣神回忆了一会儿,忽然和钟邱沿说:“人老了以后,像个没用的包裹。”
钟邱沿说:“谁说的,刘小英你是个很有用很了不起的女人。”
刘小英笑起来,叉腰说:“那是当然。”
她回头,看到周存趣站在房门边看她。刘小英笑笑说:“外婆没事。”她站起身,迈着腿慢吞吞走到周存趣身边,抱了抱周存趣,说:“外婆没事。”
第14章 豆浆油条(二)
越来越多地在白天走下楼之后,周存趣发现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一生中的一个白天。他以前没发觉过白天的清晨和白天的傍晚会有不同的气味。早上他送钟邱沿下楼上班的时候,还是清早六点左右,亲亲家园小区里边有几个早餐店,一早就开始往外冒香喷喷的热气。钟邱沿在周存趣手心里放了一张纸钞,说:“你去买早饭试试。”
周存趣走过去,在老板打开大蒸笼拿包子的时候,低头紧张地说:“我买一抽小笼包,两袋豆浆...”
老板和他同时被雾气熏地眯起了眼睛。胖老板手脚麻利地给他装好小笼包和豆浆放在一只大塑料袋里,然后又转头去打包什么东西,嘴里说着:“慢走啊。”全程也没看周存趣一眼。
周存趣坐在钟邱沿的车上,吸着袋装豆浆,说:“好像也没那么难。”
确实没那么难。一直要到一个多星期后,老板才好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抬头问了声:“新搬来的啊?”
周存趣笑笑。老板顺手多给了他一根油条,说是刚出油锅最好吃。周存趣觉得那根油条吃起来真的特别香。钟邱沿拿纸擦了擦他的嘴角,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我下了班买过来。”
周存趣想了想,说想吃小黄鱼了。
钟邱沿傍晚下班,刘小英家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刘小英的四个儿女一起从沙发上转头看他。刘小英自己坐在餐桌边,朝钟邱沿努努嘴,说:“菜放厨房里吧。”
她又朝沙发上的四个人说:“我要做饭了,你们四个什么时候回去?”
刘小英的小女儿齐至秋撇了下嘴,说:“妈,你怎么不是说‘我要做饭了,你们四个要不要留下来吃点’。”
刘小英懒得理她,站起身要进厨房。齐兰香坐在人群中间,忽然幽幽地冷笑了一声:“你还能给他做一辈子饭?”
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刘小英严肃地在餐桌上敲了一下,跟当年赶学生进教室一样,大骂:“都走!”
傍晚吃饭的时候,钟邱沿夹起一尾小黄鱼放进周存趣碗里,晃着尾巴说:“我挑了很久,挑最新鲜的。但是傍晚了,新鲜得少,你知道吧?”
刘小英把碗伸过去,骂道:“给我挑一个新鲜的。”
钟邱沿说:“老太太别吃鱼了,卡鱼刺。”他夹了一筷子上海小青菜在刘小英碗里。
周存趣笑出了声。
晚上周存趣抱着衣服进卫生间洗澡,钟邱沿也跟了进去。周存趣叹口气说:“你现在怎么变态到我洗澡都要跟着了。”
钟邱沿说:“刘小英出去散步了...”他问周存趣:“白天他们在客厅里说话,你都听到了?”
周存趣背对着他脱掉上衣,扔进了脏衣娄,说:“嗯,讨论在哪间酒店办酒,办几桌,回礼准备什么。酒店得早订早打算,所以他们急着讨论。”
钟邱沿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了周存趣。他在周存趣肩头亲了一口,问:“你还好?”
周存趣说:“没事。”
他只是听到齐兰香的声音会有点应激反应,所以他在房间里用刘小英的磁带机放歌听。但齐兰香的声音还是蛮有穿透力的。周存趣说:“我妈以前是歌唱家,后来在音乐学院做声乐老师。爸爸呢,是个大学教授。”他忽然又想起了蒋朗语。从小到大周存趣唯一叛逆过的一下,就是小学自己背着琴盒出门上小提琴课,但他没去,他带满兴奋和恐惧地躲进家附近的一条弄堂里。他那天也没做其他的事,就只是坐在一把别人不要的椅子发呆,熬过小提琴课的时间。他百无聊赖地抱着自己的小提琴,仰头看别人晒在阳台上的黄桃干。
周存趣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蒋朗语站在巷子口看他。他们对视了一眼,蒋朗语就走掉了。然后周存趣后来知道,他跑去告诉了齐兰香,周存趣没去上课。
钟邱沿啊了一声,嘟囔说他理解不了蒋朗语是什么心态。周存趣脱掉了自己的睡裤,叠好放在一边。他说:“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友谊关系。”
钟邱沿问:“那他们打你了没?”
周存趣说,他们不会打人的。他们只会在往后的许多年指着周存趣的鼻子反复提起,他小提琴学坏了,都是因为他逃掉的那一节课。
周存趣开了淋浴头,水浇了钟邱沿一脸。钟邱沿叫了声,在周存趣手臂上咬了口,说:“欺负我,哥哥欺负我。”
周存趣笑了。钟邱沿也不管衣服湿没湿,搂着周存趣就开始亲他。他们在水汽里面接吻,钟邱沿第一次握住了周存趣下面。周存趣靠到了他身上,在钟邱沿耳边呻吟。周存趣刚闭着眼睛释放完,刘小英在外面打了个喷嚏。浴室里的两个人僵在了原地。
钟邱沿小声叫起来:“我靠我靠...她怎么回来这么快。”
周存趣立刻做出了指示:“待会我先出去,就说刚洗完澡,然后和外婆聊会儿天,你慢慢溜出来。”
钟邱沿小声说:“好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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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邱沿换回晚班的那段时间,凌晨下了班就直接回亲亲家园了。周存趣会给他留好门,然后靠在床头边看书边等他。钟邱沿推门进去,艰难地跋涉过几堆书,嘟嘴说:“亲亲老公。”
周存趣说自己鸡皮疙瘩又起来了。钟邱沿在他嘴上狠狠亲一口,骂道:“你真的对浪漫过敏。”骂完,转来转去,在周存趣的衣柜里找他留下的换洗衣裤,凑到床头柜边喝一口周存趣的水,蹑手蹑脚地出门洗澡,然后带满水汽地又滚回来。
他们会在刘小英出门上书法课的时间再下楼散步。九月初有一阵子,又开始连绵地下雨。他们散完步,坐在钟邱沿的车里听雨。周存趣说他以前没察觉过,雨落到伞上、落到车顶听起来有种甜滋滋的声音。晚上钟邱沿的拖鞋和他的拖鞋并排放在一起。窗外还在下雨。周存趣说他在书上看到一个故事,说是家里的金鱼晚上会趁人类睡着了,穿上人类的拖鞋坐在客厅里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