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戏(67)
沈玉回来的时候小鱼又在看着窗外出神。
病中的小鱼瘦了很多,尽管沈玉非常注意给小鱼补充蛋白质,但是大概这些蛋白质都先被身体运送到了受伤的部位,小鱼的胃口也不大好,精神睡眠都有些糟糕,因此小鱼一点也没有胖起来,依旧瘦的厉害。
腿伤对小鱼的心理影响并不大,大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他到底才十四岁,倏然而起的大火和亲眼见到沈老爷被火吞噬的场面留给了他极大的阴影,他不是失眠就是噩梦,尤其这火是他亲手点燃的。
沈玉无数次安慰他,抱着他告诉他:“你没有错,你想想获救的那些孩子们,还有以前无声无息离开的哥哥们,你为他们报了仇,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你那么勇敢,做了没有人敢做的事,你差点就会死,可是你现在活了下来,你不应该背负这样的痛苦,小鱼,你浴火重生,要开心,要站起来享受自己今后的生命,你才十四岁,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能够为自己而活。”
“玉哥哥会一直在吗?”小鱼总会这样问沈玉。
“当然会,我会永远都陪在小鱼的身边。”沈玉承诺他道。
小鱼出院的时候,女孩距离出院还早得很,妈妈早已经为她欠下了一大笔债,可依旧不肯放弃。
“我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有的时候,我觉得生命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既然无力求死,那就只有艰难地活下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你哭,你妈妈也哭,你笑,你妈妈也笑,你若觉得如今已是为她而活,那么索性多为她笑一笑吧,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了。”离开医院之前,小鱼找了个机会对女孩说出了心里话。
由于小鱼的在意,沈玉持续关注着曾经与小鱼同期住院的那些烧伤病友,包括那个女孩,将他们的情况告诉小鱼。
女孩因为母亲的不放弃而最终找回了活下去的动力,除了母亲之外,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的的确确已经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由此她也终于认识到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识人不清。
沈玉暗中帮助女孩的母亲打官司,最终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款,总算能还上欠债,也让女孩感到轻松不少。
女孩出院后继续她的学业,她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包括面对周遭人嫌恶或异样的目光。
她在自己的微博上写道:“我脸上和身上的疤痕是我与死亡搏斗后留下的证明,没有人能够预料厄运何时降临,但是母亲的爱却能在绝望中带给我一丝光明,我还要感谢所有陪伴我度过苦难给过我勇气的人们,我的世界因你们而改变,因你们而多了一丝希望和色彩,如果之前我经历的是一场战役,那么你们就是我的战友,而我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孤独过。”
鱼年后来组织拍摄过一部公益纪录片,里面一共有十名烧伤病患的档案,其中也邀请了这个女孩出镜,当时这部纪录片打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宣传的时候,鱼年就表示他会将这部片子的票房全都捐给“意外烧伤专项公益基金”。
其实整部纪录片的剧本全都出自鱼年之手,里面的内容就是鱼年住院期间的所见所闻,但他并没有在片中露面,只是以出品人的方式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片尾。
这部公益纪录片的片名就叫作《浴火重生》。
◇ 第42章 ep.42 哄人的小鱼
结束拍戏的鱼年开始日常练功。
他从小学戏,牙牙学语开始就由师父教念词,四岁正式开始练功学唱,师父是所有人的师父,他非常严厉,要求极高,要求弟子们文武并重,生旦净丑样样皆要学。
鱼年自正式拜师后,唱念做打全由师父一字一腔,一招一式手把手地口传心授至他十四岁。
别墅里有一间非常通透的练功房,鱼年五点起床,从吊嗓开始,在里面要练上足足三小时才会出来。
练功房的门是玻璃门,沈玉起床经过就能看见鱼年在里面或压腿,或练台步或倒立。
鱼年的基本功很扎实,全赖他师父悉心传授,当然也不乏棍棒的教训,如同烙印般融入他的身体发肤和血脉里,据说小时候学会的东西,到老到死都不会忘掉。
练完功,鱼年先去冲澡,外头沈玉已经摆好了早点。
鲜香滑嫩的牛肉粉丝,金黄香脆的灌汤小笼。
“相公洗手作羹汤,小鱼挽袖剪花枝。”鱼年忍不住唱起了小曲儿,但他不剪花枝,剪了几颗小番茄洗了洗递给沈玉,这才坐下来。
沈玉接过红润润的小番茄,笑看着鱼年:“你养的番茄越来越漂亮了。”
“可不是!”鱼年塞了一颗进嘴巴,味道略甜,汁水饱满,非常开胃。
沈玉也拿小番茄来开胃,继小番茄之后,鱼年开始种生菜,最近生菜的长势很好,估计第一批最近这一周就可以采摘食用了。
两人正用着早餐,鱼年收到惜春姐的消息:傅纪老先生病逝。
用餐时鱼年一般不看手机,但是这行字跳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顿时一愣。
“怎么?”沈玉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没什么,就是傅纪傅老先生过世了。”鱼年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惜春姐给他的消息里写着傅老先生是昨夜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了,享年八十三岁。
鱼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道:“如今老一辈艺术家越来越少了,每一位都是瑰宝,傅老先生的嗓音得天独厚,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他一去世,《惊雪楼》这出戏就再无经典了。”
“他好像有传人。”沈玉道。
“你说傅正薛吗?”鱼年对傅派做过了解,闻言摇头道:“他是傅纪的二儿子,如今在国家剧院,他的大儿子出任院长有几年了,不过依我看傅正薛的水平去县级剧院也困难,却因为有他父亲和兄长的照拂,进了国家级剧院。”
“《惊雪楼》这出戏你学过吗?”沈玉问鱼年。
“学过,傅派唱腔我学了很久。”鱼年托着腮帮子回忆道:“师父对这出戏好像特别有感情,我只要出一点点错,就要挨打。”
“那你岂不是就能成为傅老先生的后继之人?”沈玉问鱼年。
“那要先知道我师父师承过何人,如果师父没有师从傅派,我也不好说我学过,以前不比现在,师徒关系很严格,如果贸然说我会,那就跟偷师差不多。”
“所以除非知道你师父的来历和身份,否则你如果露一手傅派唱腔,就会被认为是偷师吗?这是什么道理!”沈玉的话语中满是不悦。
“如果能得到傅老先生的认可也可以,不过如今他已经过世了,或者我只是个京剧爱好者,那么偷点师也无妨,但若我明显比傅正薛强,就会平白惹来傅派的不满,对我而言没什么必要。”鱼年安抚沈玉道:“关键还是在我师父身上,他会很多流派的唱腔,不止傅派,而且全都教给了我,只是至今我都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我曾经问过他,他却半点口风都不露。”
听鱼年说到师父,沈玉遂想起自己见到他师父的第一面同时也是最后一面的那一幕。
那一面是当年救出小鱼后,小鱼指给他的路,让他去救师父。
可是当他抱着小鱼闯入师父的院子,就见小鱼的师父已经服毒自尽了,桌上只留了一封他的遗书。
那是沈玉第一次见到小鱼的师父,尽管师父当时闭目如同沉睡,可是那张脸却风华绝代看不出年岁,让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师父从不说自己的事,只跟我们说戏。”鱼年说。
对自己的师父,小鱼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好奇,再到尊敬,是一个很长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师父从未懈怠过对他戏曲方面的教导,当然与之相伴的就是犯错就要被打的严厉规则。
“师父就是个戏痴,对戏不对人,唱对了做对了师父就有奖励,唱错了踏错了就要被罚。”虽然师父对他们尤为严格,可也正因为这份严格,才有了如今的自己,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在师父逝去以后,鱼年无数次叹息师父过早离世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