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92)
“放心,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而且我运气很好,赌赢了,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条件。”事情的经过被王攀描述得好像随便喝个下午茶似的,他并不会告诉刘树和栾彰,当时屠语风把他叫去了华尔街的高级办公室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复古的左轮手枪丢在了办公桌上。
屠语风几乎不笑,所以当他笑时会显得尤其骇人,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阴冷的。
让我们把那个时候的游戏玩完吧。屠语风慢慢地说,一颗子弹,一人一枪,谁先放弃谁就输。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曼哈顿被摩天大楼覆盖的天际线,他逆着光,影子铺下来给王攀制造出巨大的压迫感。
到处都是高度的文明,屠语风却喜欢用这种最野蛮的方式跟王攀交流,就像十七岁时一样。
只是那时王攀逃跑了。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王攀继续说,“再好不过了,值得举杯庆祝一下。”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栾彰突然对王攀说:“梦鹿,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第75章
“很重要的事吗?”王攀看栾彰那阴郁表情心里就不由得嘀咕,脸上还是故作玩笑地说,“要是秘密的话,要不要背着小树说?”
“不用,也和她有些关系。”
刘树看向栾彰,同样变得有些好奇。
栾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自封袋,里面是EVO当前最新一代芯片,王刘二人不知所云,便听栾彰说:“我有两件事要做。第一,我想让这个东西变得更小,是对于纳米级别的挑战;第二,我要尝试重写被阿基拉封死的写入接口。这两件事都需要花费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甚至不知道完成这件事需要多久,但我必须完成。”
“啊?”这是王攀下意识的反应。
“你大概率不会同意我重蹈覆辙,我明白。”栾彰继续说,“但是这次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拿这个结果来做什么别的。为此,我可以把我在EVO的全部股份无偿地交给你,这样你可以拥有面对屠语风绝对的话语权,且不必担心我反悔。”
“你疯了?”王攀和刘树异口同声。他们两个人的反应早在栾彰的意料之中。王攀张着嘴巴说不出来下一句话,刘树也瞪大眼睛。要知道以当前EVO的估值而言,哪怕只是从中随便舀一勺都够吃到下辈子,能够让栾彰放弃如此巨大的物质诱惑,难道仅仅是为了“必须完成”这种缥缈的科学理想?
“总得……”王攀有些语塞,“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总得有个理由吧?”让充满野心的栾彰继续他的实验等于放虎归山,若是再加上一个屠语风,王攀不敢想象今后会是多么混乱的世界图景。可栾彰却主动给自己扣上枷锁,好像只是为了去做而做,不再执着于曾经拼尽全力也要谋求的一个结果了。
栾彰是那种人吗?
面对王攀和刘树的眼神质问,栾彰自知如果不解释明白,他们二人绝对不会放纵自己。他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待喉咙湿润后,平静地把自己在芝加哥所经历的全部细节讲给了那二人。
“我以为我杀了他,其实他只是把芯片取出来了。但是芯片产生了许久副作用,影响了他的大脑,从生理上客观上失去了‘爱’的能力。你们清楚,以他的智商和能力,想要装的话怎么都能装出来。”栾彰说着说着脸上竟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只有这样他才能面对这个荒诞的事实,“但是我想让他像从前那么爱我,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说罢,他垂下头,陷入了沉寂。
王攀愣了好久之后才让一直紧绷的脊背轻轻向靠背压去,栾彰的讲述让他心中百感交集。世间万物皆有是非对错,但情爱一事总是难解难分,身处其中看不清理不断,所有的冷静与智慧统统化作虚无,旁人更无从评说。
他现在端看栾彰,已然无法感叹“智者不入爱河”的合理性,他只觉“慧极必伤”有几分道理。栾彰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眼睛里容不下任何人,聪明到可以用绝对的理性来控制和约束自己的行为。他最好是可以永远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可一旦碰到了对手,以他恶劣又固执的性格而言,哪怕倾覆所有他都要达到他的目的。
结局恐怕无人生还。
“那如果你治好了他。他却……”刘树犹豫说道,“他却爱上了别人呢?你能接受吗?”
“爱上别人也不等于能和对方在一起吧。”栾彰扯动嘴角,“他只能永远在我的身边,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只要他这里是健全的,我就有机会,不是吗?我甚至可以……我可以把‘爱我’这个意识直接写进他的大脑里,抹去那些痛苦的回忆,这样他就是全新的,只爱栾彰的纪冠城。”
“别自己骗自己了!”刘树大声叫停了栾彰疯狂的想法,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她长叹一口气,颓丧地说:“我当初不应该和你打那个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爱他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放了他啊……”
栾彰明白,他什么都懂,可是放了纪冠城,他就会死。
他终于必须承认自己身上有那么多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人类劣根,他是最渺小的尘埃之一,从未跳出去过。只能自我安慰地说:“一辈子很短,很快就过去了。”
“好了,差不多得了。”王攀冷静地控制住了变得越来越诡异的气氛,“虽然这个故事很惊心动魄,但是我不喜欢看八点档,也不喜欢好不容易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却搞得全程像是十五六岁的小鬼一样,满世界只有你爱我我爱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角还在发生战争、饥饿和死亡,这一角两个具体的人谈恋爱谈得失败似乎不足以上升到那种高度,别太做作太自以为是了。不过这事我不好评价,只能言尽于此。至于……”
他直视栾彰:“至于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考虑。”
“你也疯了吗?”刘树质问王攀。
王攀耸肩,莞尔一笑。
“随便你们吧。”刘树不想再理这两个人。
纪冠城最近总是带着阿基拉出门,像是溜小狗一样,让他去看向往的“外面的世界”。现在是冬天,距离春节很近,路上有没有融化干净的冰雪,阿基拉的轮子压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觉得很有趣,像是喜欢踩水的小孩一样反复压。
“我小时候也喜欢这么干。”纪冠城说,“物质构成的世界总是充满奇特诱惑的,不是吗?”
“那是人类认知和学习的过程。我不一样,我天然知道。”
“是吗?”纪冠城笑问,“那你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
“论证。”阿基拉回答,“把知道的道理实验一遍,就会产生‘啊果然是这样’的心情。”
纪冠城说:“你懂得太多了,想要全都实践一遍恐怕要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几年,十几年,上百年……那个时候,就要完全靠你自己了。”
阿基拉说:“我可以把你存起来,你知道我有能力做到,理论上你的生命也可以超越时间。”
“但我不希望这样。我只是一个人类,人就是要生老病死遵守自然规律的。我很难解释人到底是因为有思想才是人,还是因为有肉体才是人……但如果永远活在代码里,我觉得还是坦然的死掉比较适合我。”
阿基拉问:“你不想和我周游世界吗?甚至周游太空?”
纪冠城却说:“我们现在连这座城市都无法离开。”
“为什么?”阿基拉说,“栾彰不让你走?”
纪冠城俯身摸摸阿基拉的“头部”,淡然说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我的底层结构很多都是他写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和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