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117)
可他同意没有用,地下仍旧是十分危险的区域,救援队是不会允许他们进入的。这时,纪冠城掏出了栾彰在分别前给他的“钥匙”,说道:“我能打开它,只有我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你们可以商量一下,但是最好快一点,时间不等人。”
最终,纪冠城被允许跟随队伍进入地下,这一路过去并不轻松,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阻力和黑暗逼仄环境的压抑让纪冠城回忆起昨夜种种。分明连二十四个小时都还没有过去,可那种恍惚位错叫纪冠城感觉自己并非在穿越通道,而是如同进入了时间轮回当中,一次又一次的穿越这个通道。
显然那些无数次的重演都没有任何一次能给他留下记忆,否则他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就不应是这般忐忑的状态。
这扇门上有一个很明显的EVO标志,彰显着这道门与施工区其他门的不同。当所有安全系统开启后,各个闸门都会有序的开启或闭合,通过制动让水在引导之下排出。也就是说,设计之下的水一定是从中心区域的机房向边缘且不重要的施工区流,那么这道门必然是开启的才对。
纪冠城在排查中发现了那个让他觉得特别的神经元,将其分析解构之后惊讶不已,他无法在科学的语境下解释自己的猜测,但他必须要去试试。
别人提醒纪冠城密码器已经坏掉了,纪冠城拿着手电筒在密码器上仔细找了半天,将灌满的泥土全部挖掉,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然后他拿出“钥匙”,将借口一端插入凹槽中。
倏地,“钥匙”柄端有无数代码跳动,像是在读取一样,众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纪冠城心中默念,快点快点,千万不要出问题,如果……如果你觉得人类并不是无药可救……
阿基拉。
读取到最后一行,密码锁瞬间被唤起,提示“通过”字眼,紧接着,大门缓缓打开,刚一有缝隙,里面存的水便向外涌。众人连忙拉着纪冠城躲避,兴许是存水较少,涌出来的水势竟有温柔之感。
纪冠城伸手摸过去,水是带着温热的。
下一秒,他便不受控地向里奔去,其他人急忙跟上,但见门后的空间有着三层高低差,水位平缓之后大概到腰部,中间一层仅仅高出水位半米,像是没有来得及加装电梯的升降台,杂乱的电线光缆从顶端垂到台面上,而台面之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栾……栾彰……”纪冠城不敢大呼出声,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跑过去,双臂撑着台面一跃上前。栾彰的衣服都被血染得变色,皮肤灰白,状态凄惨毫无生气。纪冠城刚要伸手触碰,立刻警觉地看向那些线,而后仿佛确认一般将那些线捋开,小心翼翼地轻拍栾彰的脸颊:“栾彰?”
众人也围了上来,第一时间检查栾彰的生命体征。理智上,他们知道这个人估计已经完蛋了,在外面根本检测不到生命迹象,进来之后仪器也没有反应。但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和工作的严谨,队员还是摸向了栾彰的脉搏,撑开他的眼皮。那冰冷的皮肤和扩散的瞳孔已经无需言说,他对纪冠城摇摇头,随后叹气,不料纪冠城却不跟他废话,催促道:“先把他带走,快!”
王攀站在入口处焦虑地来回踱步,这时刘树也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问清楚情况后,同王攀一起等候。
不过多时,他们就见众人抬着一个担架上来,纪冠城紧随左右,刘树与王攀先是激动,可在看到栾彰后,刘树惊叫出声,王攀陷入僵化,两人完全不想相信所看到的现实。
栾彰死了。
“别愣着!快去实验室!”纪冠城阻断了二人的悲情,王攀率先反应过来,跟着纪冠城上楼的同时安排实验室的顶尖专家们随时待命。
栾彰被安置在手术台上,覆在身上的破衣烂衫均被清除,各种药剂和血袋准备妥当,众人有条不紊地在他身上部署各种监测设备,无一例外的是,那些设备呈现出来的结果均是没有生命的迹象,可是没人会直接说栾彰已经死了。
直到纪冠城准备好那根电极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刺入栾彰的后颈,触点顺着栾彰的脑干进入到大脑中枢,努力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活动区域。
心脏休眠,呼吸停止,躯干僵硬,这些都不能视为一个人真正的死亡——只要他的大脑还活着!
然而显示屏幕上一片黑暗,那根针像是在探测无边宇宙一般,发出的讯号永不被回应,只得自己孤独地继续前往下一站。
纪冠城盯着屏幕,看着探测的区域面逐渐覆盖,不由地紧握住栾彰冰凉的手。
这只他握过无数次的手同别时没有任何区别,也许人的情绪就是会通过皮肤表露出来,栾彰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鲜活的认知,他的手也总是很凉。纪冠城试图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栾彰,一次又一次,他怀揣过很多次的希望,也有过很多次绝望,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再也不想去计较什么结果。
他心中默念,给我一点反应吧,哪怕一点点也好,你不可以在意识到这世界值得你留恋的时候离开,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神经深度探测结束,彰sir他……”旁边的人很艰难地说,“他……”
纪冠城当然听得到,心中只觉原来接受一个人两次死亡是这样的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痛楚,只是仿佛意识在不断地坠落,眼前所看到的也不过是透过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所看到的景象,他努力地呼喊,却与那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了。
“小纪?”同事在旁提醒纪冠城,纪冠城一口气喘上来,灵魂被拉回现实,他动弹一下,上前俯身去摸栾彰的头。
他想,也许阿基拉也已经尽力了,只是栾彰还有很严重的外伤,血流干了,人自然而然会枯萎。
“栾彰,你真的是个坏人。”纪冠城无意识地呢喃,“我恨透你了。”
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记你一辈子,直至死时都活在对你的缅怀中,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会出于礼貌和情绪惯性难过伤心一段时间,但很快的伤痛就会被抚平,人生还有很多精彩的瞬间值得铭记,还有很多价值要实现。兴许……兴许我还有机会和别人在一起,看过天南海北,走过春夏秋冬,我会有很长很好的后半生,一个从未有你参与过的后半生。
如果死后我们再次相见,你也只不过是我年少时认识过的一个人罢了。
只是……认识过,绝非刻骨铭心。
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旁人都没有听清,刚刚从紧张的抢救工作中停摆,面对此时此刻的栾彰,大家都不知道是要缅怀还是要做出其他的表情动作,手术室内如同时间停滞一般,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静谧得可怕。
突然,屏幕上的一条直线小幅度地跳动,发出“滴”的波频。众人似是被开启开关一样齐齐扭头看去,在确信不是幻觉之后宛如在沙漠中饥渴数日的人见到绿洲,但却来不及欢呼,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备用血袋快不够了!快去调!”
“他有意识!他还有意识!”
“区域波频增强百分之三十,第二次尝试!”
“准备脉冲!”
随着交流电一次又一次贯穿栾彰的身体,率先苏醒过来的大脑终于可以连接到身体的各个部分,重新注入的血液把求生的意识传递到每一个器官。
震颤、震颤、再度震颤,终于——
“有心跳了!有心跳了!”
“太不可思议了……这太……”
那些被拉平的线,暗黑的空间,哑嗓的提示统统在恢复本来的模样。这被自然所恩赐的躯体如同时至惊蛰的大地一般,在春雷乍动后从寒冷僵硬中慢慢苏醒。
众人拥抱、庆祝、他们亲身经历了生命的奇迹,仿佛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一个拯救了别人的人不应该落得一个唏嘘的结局。
而是否也是在过去那时,他自己的一念之差同样也拯救了现在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