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48)
如果他的人工智能计划得以成功,那么他也是造物的神,与千万间庙宇之中端坐的塑像又有什么区别呢?
纪冠城明白栾彰的意思,他站正身体,对着佛像合十闭眼。栾彰盯着他的背影,只见纪冠城的双手举过头顶轻轻拍掌,扫码奉上了香油钱,然后就转过身来说:“我好了。”
“你许愿了吗?”栾彰笑着问。
“当然。”纪冠城道,“我求佛祖帮帮我度过实验难关。”
“那你还不如向我许愿,在这件事上,我比他灵。”
纪冠城一笑,嘴上说着“当然”,推着栾彰走出大殿。两人在寺内一路游逛,眼前虽是冬景,可这寺院内院落错落层叠颇有趣味,僧人们古意盎然的生活起居与这两个现代人截然不同。纪冠城见有一老和尚在院子里喂猫,他上前跟和尚攀谈,问起这寺院的来历和现状,那和尚颇为健谈,二人有问有答,聊得甚是投机。
聊着聊着,纪冠城的肚子咕咕作响,老和尚就邀请两人中午留下来吃饭,只是山野小庙粗茶淡饭,还请二位施主不要嫌弃。
这是纪冠城从未体验过的事情,确认不会麻烦到人家的正常生活就欣然答应了下来,拉着栾彰一起去了饭堂。
饭堂不大,僧人们在饭前要念经,纪冠城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众人,又怕自己的动作太明目张胆显得冒犯,躲躲闪闪的,一顿饭吃得跟做贼没区别,心里想着,等一会儿吃完饭得再上点香油钱才算是谢过人家的招待。
可就当他们吃完饭准备离开时,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纪冠城诧异,出门前他明明查过天气,根本没有预报说有雪。
莫非这山中天气与外面是不同的?真是见鬼了。
“看来暂时是没办法走了。”栾彰说,“下雪开车太危险了,先等雪停吧。”
二人被迫困于寺内无所事事,僧人们上课,纪冠城得到应允之后就坐在一旁听着。他完全听不懂,栾彰倒是能解释一二,还能与那邀请他们吃午饭的老和尚对谈。
栾彰与老和尚临窗对坐,两人面前的小桌上煮着热茶,纪冠城坐在他们侧边。窗外飞雪,栾彰含笑侃侃而谈,眉目潇洒,纪冠城看过去,栾彰在白雪红窗之下显得愈发遥不可及。
像是抓不到的一缕禅烟。
纪冠城转眼去看雪,一切似乎都从这场雪开始变得不同了,他是否踏入了一个幻境呢?听和尚讲经后,他愈发觉得现在正在经历的真也不真,假也不假,夹在错位空间里不属于正常的世界线,好像做什么想什么都不会有影响。
他惆怅感叹:“雪要是下到晚上可怎么办?”
“那样的话,停了也没办法下山。”栾彰笑着说,“是啊,怎么办呢?”
第36章
天色渐渐暗下去,雪果然没停,就算停了,雪地路滑无法行驶。老和尚让他们不要冒险,寺内备有客房,二人住下即可。
纪冠城打扰了人家一天,又是吃又是住,很是过意不去,执意要给人家钱,老和尚表示与人方便而已,不要纪冠城的钱,纪冠城只好作罢。
这客房一看就不像有人常住,室内陈设简单质朴,贴墙边一张通铺,暖气怎么都热不起来。还好棉被厚实,不至于受冻过夜。等老和尚走后,纪冠城忙活着铺床抖被,栾彰站在一旁环顾四周,纪冠城以为栾彰不习惯如此陋室,说道:“没想到外面下这么大的雪,我们还有免费的地方可以住,真是太幸运了。我记得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去乡下老家过年也是住这种大通铺,只不过可以生火把炕烘得很暖和,我和老家同龄的孩子就在上面玩。”
栾彰的手指沿着床铺划过:“我没住过。”
“那不是可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体验一番?”纪冠城把遇见风雪被困野庙的坏运气描述成一番别样经历体验,能叫人心情好上不少。
他帮栾彰铺好床,时间已经不早。僧人们规律作息,早早就躺下歇息,院里静悄悄的,细细听来都能听到雪的声音。
“好安静啊。”纪冠城念叨,“还好我出门的时候给光光放好了猫粮。”
“都是全自动的,你就算不放它也不会饿死。”
“但是一只猫在家会很寂寞吧。”
“诺伯里会陪着它。”
“诺伯里还是有短板的,就是他跟我说周末天气很好。”
“它又不是专门观测气象的AI,明明是你没有多查几次吧?”
“……好吧。”
纪冠城和栾彰躺在一起,一开始还能聊上两句。渐渐的,栾彰有了上句没下句,等到彻底没回应时,纪冠城才发现栾彰睡着了。
栾彰平躺着,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即便幅度平稳轻微,睫毛似乎都在跟着一起颤。纪冠城毫无困意,只能躺着看天花板数羊。他想集中精力,却总是被栾彰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打断,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拐到了栾彰身上。
他想到今日画景中的栾彰,便悄悄翻身起来凑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栾彰的脸。睡着的栾彰给纪冠城另一种感觉,平日里站在云端需要他仰望的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身边,叫他想要伸手触碰,又不敢触碰,心底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
心跳的声音掩盖了雪的声音,纪冠城天人交战,他很想确定栾彰是否真实的存在于自己的世界,也想确定此刻此景是否是臆想出来的环境,而进入幻境的钥匙就是一场雪。
他好像理解了那夜终南山下的道士,仙人在侧,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栾彰,距离越近,栾彰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磁场便越浓郁,那张脸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也越强烈,而隐秘的背德和世俗的禁忌所带来的心理快感更是催促着纪冠城。
也许这都不是真的,哪里会有远离人间的山野寺院,哪里会有忽如梨花的大雪,哪里会有一个梦中的栾彰?
若是幻境,便什么都不必在乎了吧?
纪冠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以及人性无法自控的一面全都涌了上来。
他慢慢的,轻轻的,静静的亲了栾彰。
倏地,栾彰睁开了双眼!
纪冠城大惊,脸颊瞬时充血,身体弹开后见无处可躲,屁滚尿流地钻进了被窝,企图用整张被子将自己盖住,鸵鸟一样装人不在。
房内死寂。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栾彰开口问话,语气平静。
纪冠城闷在被子里不说话,明显是坏事败露无计可施,打算装死到底。栾彰起身见到眼前用被子拱起来的小山,轻声一笑,手伸进被子里将纪冠城往外拖。纪冠城一气乱抓,无助地被栾彰拖了出去,他就用被子蒙住脑袋。
栾彰无奈,干脆硬声说道:“我生气了。”
这话并不奏效,纪冠城露在外面的躯干胡乱地卷着被子钻了回去,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栾彰叹气,扯开被子一角,自己也钻了进去。
一张被子怎能容得下两个男人胡闹?小山像是地震似的剧烈晃动,纪冠城极近缺氧,又争不过栾彰,这才认命似的拉下被子,大呼一口气,跑步冲刺的心率都没有他现在快。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面对栾彰,栾彰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蛇一样顺着他的躯干往上爬。待完全爬出,栾彰的双肘撑在纪冠城脸侧,将纪冠城锢住,垂下头低声问:“为什么?”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纪冠城的面颊,眼睛在纪冠城的脸上一寸一寸扫过,在尾音落下时,正好对上了纪冠城的双眼。
“不、不知道……”纪冠城无法动弹,吞口吐沫,紧张地小声求饶,“对不起栾老师,我……唔!”
他的道歉,他的解释,他的挣扎全都隐没在世界闭合前的缝隙之间。
今夜彗星来了,纪冠城能看到天空中炽热明亮的尾焰,他是被留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人,没有任何一个宇宙能容纳他。他只能坐在山崖上故作轻松随意地晃动着双脚,就像小时候看流星一样看着无尽黑夜中的那一条划开天空的线。
等一场烟花,烟花变成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