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19)
不过此刻,密密麻麻的字他一个都看不进去,李铎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哪里还有心思看书?等人进了卫生间他才继续看起来,结果听到断断续续的流水声之后,他再次放下手机。
李铎蹲在卫生间地上,在塑料盆里搓洗着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裤子,还没洗两分钟就被张庸给叫停了。
“快让开,我上厕所。”
卫生间狭小,只能容纳一人,李铎不得不站起身走到厨房那儿让位。
张庸逮到机会,蹲下去洗起了衣服。他给裤子搓着肥皂,嘴里念叨,“这盆子里咋还有我的衣服?不用你洗了,边儿呆着去,一会儿跟我下楼买东西,买点锅碗瓢盆啥的,还有油盐酱醋。哦,还得买点菜,晚上想吃啥?”
“随便。”李铎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洗净手上的肥皂沫儿,他偏头看了眼张庸蹲在地上洗衣服的背影,看来还得买个小马扎。
百万第一次给自己洗衣服了!
虽然没洗成,但是这个心意吧,张庸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还说不喜欢?鬼才信。他高兴地哼起了小时候常听的民谣,一首在乐康镇下面的好几个村子里,妇孺皆知的农村民谣。
李铎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仰躺着。他闭上双眼,静静聆听着从卫生间里飘出来的民谣。
记忆的闸门悄然开启,有关童年的回忆如溪水般涓涓流淌,尽管已经变得模糊,但总有一些记忆会在生命中留下痕迹,深深地刻在心灵深处。
李铎忆起了七岁的自己。
那年夏天,生病的爷爷从医院回来了,他以为爷爷病好了,他爹李守财却无情地告诉他,“医院不治了,你在家好好照顾爷爷,我镇上生意走不开,尽量早点赶回来。”
七岁的他跑到床前问爷爷:“爷爷,医院为啥不治了啊?”
瘦弱病态的爷爷抓着他的手,虚弱地说:“百万啊,以后得听你爹的话,知道不?爷爷要找你奶奶去了。”
“我不要听他的话!他不是我爹!”
“胡闹,你爹挣大钱还不是为了你?将来给咱百万说个媳妇儿。”
“我才不信!他抠搜得很,不会给我说媳妇儿的。爷爷,你啥时候好起来啊?”
“爷爷也不知道啊,没准明儿个就好起来了。”
“那爷爷你要快点好起来。”
然而爷爷并未好起来,在一个月后,他老人家走了。
办事那天,阴沉的天空飘起微微雨丝,七岁的李铎崩溃大哭,耳边响起熟悉的唢呐声,此番情景跟奶奶走时的候如出一辙。年幼的他接受不了爷爷去世的打击,一个人失控地狂奔在田埂上。
为什么?为什么连爷爷也要离开他,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叫李守财的爹。
“百万!”
狂奔的李铎瞧见远方跑来一个身影,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却知道那人是谁,是隔壁村的大壮哥。
九岁的张庸跑到七岁的李铎跟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着急地问道:“百万,你咋哭了,出啥事儿了?”
急需倾诉的李铎放声大哭:“呜呜呜,大壮哥,我爷爷走了……呜呜……”
“啊,前头那个白事是你家在办啊!”
李铎光哭也不吭声,张庸心疼地抱住他,别扭地安慰着,“百万你别哭啊,哥跟你说,你爷爷没走,我爷说人不会走的,他们就是换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我爹妈也在那儿呢,他们都会在天上看着咱们的!”
李铎哭着反驳,“呜,我不信,我爹说人死不能复生……”
张庸顺着李铎的后背,振振有词:“你咋能不信呢?他们都去天上了,天上有神仙你知不知道?上头的日子比咱们快活多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说你最近咋不跟我们一块儿玩了,还说今儿带你下河捞鱼的。”
“我不想捞鱼了,我想爷爷……”
“等你想捞了跟哥说!”
“爷爷走了,就我一人了……”
“胡说!”张庸轻轻锤了下李铎的脑门,“你还有哥,哥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等哥长大了天天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李铎吸了吸鼻子,似乎不敢相信,“大壮哥,真的吗?”
“瞧你这大鼻涕!”张庸伸出手指抹去李铎鼻子下方的清水鼻涕,拍了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那今儿不捞鱼了,哥送你回去。”
“谢谢大壮哥。”
“跟你哥客气啥呢?”
张庸洗完衣服进屋准备找衣架,一看床上,他的百万居然睡着了。
得,还是自个儿去买锅碗瓢盆吧。
百万操了他一上午,怪辛苦的,晚上得多做点好吃的给他补补身子。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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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睁开眼,屋内除了呼呼的风扇声,再无其他动静。他望着白色天花板,静静出神。
一场午觉一场梦,仿佛开启了奇幻之旅。
梦中的他穿越回1996年的夏天,漫步在乐康镇东家村16组附近的田埂上,阴沉沉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百万!”
是谁在呼唤自己?
他侧头看去,一个男孩从他身边飞奔而过,一直奔到远处另外个正在哭泣的男孩身边,才停下。远处的两个男孩,一个在痛哭流涕,一个在别扭地安慰。没多久,小男孩不哭了,大一点儿的那个男孩利索地替小男孩擤去清水鼻涕,抹在了自己的裤衩上,随后两个男孩手牵着手,在视线中逐渐远去。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早该知道的,小时候的张庸就已经在带他吃香喝辣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绝不会忘了他,会献宝似的从村子西边跑到东边来找他。
而自己却因为失去亲人渐渐封闭内心,刻意疏远了与张庸之间的距离,将童年那段真挚的友谊忘得一干二净。
李铎在心里庆幸,幸好张庸一直没有忘记他,甚至主动勾引了他。
午后的阳光越发猛烈和刺眼,跟火炉似的。
张庸汗流浃背,双手提了一堆东西,咯吱窝里还夹着一口电磁锅,硌得胳膊有点疼,有些东西没买成,实在是拿不下了,一会儿还得再多跑一趟。他穿着塑料拖鞋快步走着,突然瞧见前方有个熟悉的人。
嚯,那不是百万吗?
还是平时那张棺材脸,只是瞧着好像不大高兴,咋回事儿啊?
张庸在心里纳闷,兔崽子动不动就喜怒无常的,俩人搞在一起一年零俩月了,他还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管他呢!百万对他好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啥?
李铎在看见张庸后,快步走到他跟前,先接过他咯吱窝里夹着的锅,还挺沉,又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两个大塑料袋,依旧挺沉。
张庸得到解放,还没开口说话就见李铎臭着脸发问:“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那么香,叫醒干啥?”张庸甩了甩被勒红的手掌,笑呵呵地说:“再说你不是辛苦了一上午嘛。”
李铎看了一眼张庸通红的手掌心,没说话。
张庸见李铎快步往前走,追上去叫道:“咋了啊?干啥臭着一张脸,又哪里招你了。”
狗日的兔崽子,老子的屁眼到现在还没缩回去,居然还敢给老子甩脸色,看在你过来帮忙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一进屋,张庸立刻放下手里东西,打开风扇的最高档位。他坐在床尾处休息,使唤旁边的李铎,“给我把塑料袋里的矿泉水拿出来,渴死了!”
李铎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拿出矿泉水,看着满头大汗的张庸,脸是通红的。这个男人下床以后,一点风骚淫荡的影子都没了,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
张庸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发现李铎一直盯着他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老看我干啥,脸上有脏东西啊?”
“没有。”李铎从电脑桌上拿起空调遥控器,“开会儿空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