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48)
当时司机问游弋:“网上那个视频你看了吗?那辆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直地就朝防护栏撞上去了,车头都撞扁了,跟中了邪似的。”
游弋没回答,他脑子里一直在想主持人用的那个词——生死未卜。
他想:去他妈的生死未卜,霍域必须活着!
第41章 求您救救他
游弋在医院守了好几个小时,眼睛都盯疼了,可霍域一动不动。
中间护士进出几次,大概是看他实在难过,递给他一杯水跟他说:“坐到旁边那个椅子吧,离得近些”。
他摇摇头拒绝了,笑着说:“不了,我身上太脏,他爱干净。”
后来医生进去又出来,他迎上去想问问情况,可话还没说出口,眼眶却猛地红了。
毫无征兆地,他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了,提着一口虚气垂着头说:“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语无伦次的呢喃混着眼泪一起砸到地上,整个人都在颤。
医生赶紧半蹲下搀他:“别激动别激动,你起来听我说。”
游弋被扶着手臂站起来,腿还是软的。以前他看电视看电影,有时候不太理解那些激动到下跪的家属。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又理智地想:“就算不跪医生也会尽力救人的啊,这么一跪反而搞得医生很尴尬。”可真正成为了戏中人,他才明白,当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人身上时,语言是贫瘠的,这一跪是不由自主的。跪的是医生,也是迫切的希望和漫天无处安放的不安。
医生一句一句交代了半天,最后说:“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个话,但是你太担心,我只能破个例。放心吧,病人这条命捡回来了,目前情况比较稳定,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就能出ICU了。至于右眼视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们只能后期再看,不过不用太担心,他黄斑区没有受损,情况并不太严重,我认为还是很乐观的。”
游弋红着眼连说了好几个谢谢,说到最后失了神,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疯魔般的喃喃自语。医生都走了他还愣在原地嗫嚅着说谢谢,半晌才挪回座椅上坐下。
谷茁茁和谷壮壮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还在盯着病房看,像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游弋从头到脚都被雨淋过,找不出平时阳光干净的样子,头发是乱的,眼睛是红的,整个人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海啸。
他们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游弋。谷茁茁无端端想到以前用的胶装笔记本——左边那页掉了,右边那页也会变得摇摇欲坠。
这些年总还是有些破绽的。一开始他会笑自己想多了,后来慢慢开始怀疑,真正确定下来是前不久的一天晚上。
那天,游弋和谷壮壮都喝多了,他收拾完残羹剩菜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的时候看到游弋捏着一个小木雕,声音很低地说:“小芋头,等等我吧,等我不爱你的时候再去爱你。”
酒后的话,说得像绕口令,谷茁茁却听懂了。
这几年游弋很少表现出不开心,他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无懈可击的样子,总是高兴的,也总是游离的。
那天他难得露出了一点儿真实的自己,却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此时,游弋的表情状态都很像那天,眼神空旷而迷茫,像一个走丢了找不回家的孩子。
谷茁茁走到他面前,喊了他一声,他的眼睛才重新聚了焦。
谷茁茁昨天去了外地,着急忙慌赶回来,家都没回,直接让谷壮壮接上他来了医院。这会儿看看病房里的霍域再看看六神无主的游弋,眼眶也红了。
游弋回过神猛地抓住他俩的手,眼睛里忽然滑出两行泪,嘴角却提了起来:“医生说命捡回来了,眼睛的情况也是乐观的,我就说他肯定没事儿。”
他一边笑一边流泪,不断重复着:“我就说他没事儿吧,他肯定没事儿,壮壮,我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
谷壮壮一听,立刻弯腰抱住他,一边捶他后背一边跟着哭:“我域哥命大,我域哥好人有好报。”
游弋还他一拳:“你他妈为什么不跟我说只有右眼受了伤?把我吓了个半死,我以为他要瞎了啊!”
“是吗?我可能是吓傻了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边乐一边哭,跟神经病一样。谷茁茁这回没嫌他们丢人,也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游弋的后背,把衣服递给他:“行了,去对面那家宾馆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俩守着。”
谷壮壮特别嫌弃地说:“对,赶紧去,你都馊了,沾我一身味儿。”
游弋又捶他一拳,笑着接过衣服,站起来抹了把脸,临走又有些不放心似的看了一眼病房。
谷茁茁也没说让他休息一会儿再过来的话,他知道游弋不可能休息。果不其然,不过半小时的功夫他就又回来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出疲态也看不出狼狈。头发打理地整整齐齐,白T恤牛仔裤配运动鞋,谁看都是挺阳光的一个大男孩儿。
换了身衣服好像套了层盔甲,游弋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
他守在病房门口,坐都不坐了,一直趴在门上看霍域,一会儿说:“他手好像动了一下”,一会儿又说:“怎么心率快了一点,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想揍我呢?”
谷壮壮笑了一声:“可不得揍你吗?叫你……”
“跑”字还没说出口,谷茁茁先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谷壮壮反应过来了,没再说下去。
游弋也好像没听出来一般,看着病房里的人说:“揍吧,只要他能好,怎么揍都行。”
第二天一早,霍荻拎着一些吃的来了。一个人来的,罗青意还是不见踪影。
谷茁茁问了一句:“罗老师还好吗?”
霍荻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还好,他得配合调查、处理后事。”
游弋看着他愣了一会儿,说:“等霍域出了ICU再让他来吧,消息只说好的,别的不要跟他提了。”
“我知道”,霍荻点了点头,“没事儿,你们别操心这个。”
不过一晚的时间,霍荻看上去沧桑了不少。胡茬冒了头,满脸倦容。
所有人里,他无疑是最难的。病房里躺着的是他弟弟,死了的是他男朋友的父亲。如果是意外还则罢了,万一是蓄谋已久他还真不知道罗青意能不能转过这个弯儿。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弟弟们会迁怒罗青意,也知道家长们不会不明事理,只担心罗青意自己钻牛角尖。
昨晚他陪着罗青意在派出所待了一宿,看着他格外冷静地处理各种事宜,游刃有余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越看越心慌。
他宁愿他失魂落魄,宁愿他哭个昏天黑地,也不愿意看他撑着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午时分,罗青意来了。他看上去也是一脸倦容,不过倦容之下还有一些隐隐的坚韧。
那年面对夺门而入的父亲,他站都站不起来,满脸是泪。而现在,老天当头泼了他一盆狗血,他却没有被打倒,反而要迎面接住,然后一寸寸洗干净自己。
别的事儿都不重要,首当其冲的是霍域的安危。昨天到今天,他被乱七八糟的事儿缠住了脚,稍一得空就赶紧往医院跑。
他做好了挨一顿揍或者被无视的准备,可游弋他们看他来了,看过来的眼神里却都含着担心。
医院压抑的走廊,他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动。
今天的阳光是不是太刺眼?扎得他眼睛生疼。
当然是这样,他想。他们当然会担心他而不是责怪他,这个大家庭从来温暖得不讲道理。
霍荻走过来,按着他后脑勺把他抱进怀里,一字一句地把霍域的最新情况说给他听,最后说:“别害怕,弟弟会好的,没有人怪你,我们是一家人啊。”
事发以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罗青意肩膀塌下去一些,终于红了眼。
他没有道歉,没有说无意义的对不起,只是跟大家一起守在病房门口,做他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下午,护士取掉了霍域眼睛上包扎的纱布,说:“已经包够24小时了,可以睁眼了,病人也醒了,你们看看谁进去探视,跟我去消毒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