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2)
说完把电话挂了,也不管谷壮壮有没有听懂。
第二天一早,老李头开车带游弋到县城买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返回家吃过午饭,游弋又上了树。
呆呆愣愣地往那儿一坐,好像偌大个林场都装不下他的无边空寂。
老李头妻子有点儿担心,悄悄问老李头:“这孩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老李头抽着烟,面上一副过来人的从容:“别操心,小年轻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由他去吧。”
林场有工人在修枝,游弋就坐树上看。
有工人问他:“干啥要坐树上?”
他提提嘴角,学着人家的口音胡诌:“不干啥,养生呢,吸天地之灵气,叔你上来试试不?”
没人信他的鬼话。人家摆摆手走了,他脸上那点儿还没漾开的笑也就像蒲公英飞絮一样,随风而去了。
这一整天谷壮壮都没再打电话来,家里也没有任何消息。游弋晚上躺在床上心里莫名有些不踏实,但转念一想,或许谷壮壮还在想招儿拖着霍域,或许这会儿他妈还拉着霍域的手问长问短呢,他们可能压根没空操心他。
想着想着眼皮沉了。下午他帮工人们搬运了修剪下来的树枝,累得浑身酸痛,这会儿躺在床上,床板也不嫌硬了,枕头也不嫌高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一大早就钻进了树林。他想这人心烦意乱的时候还真就得干干体力活儿,至少能睡个好觉。不过今天是阴天,恐怕要下雨,木头也不一定能搬得上了。
在树林里玩儿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老两口该找他了,游弋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林子里路不平,他脚上穿着昨天买的人字拖,没留神滑了一下,还好没崴脚,只是脚踝被划了道口子。
他没当回事儿。打小他就皮,磕磕碰碰免不了,这种小伤口早就习惯了。他妈认为男孩子养得糙点儿没什么,也不当回事儿。也就霍域上心,那人看见他的伤口二话不说就是消毒。
消毒这两个字简直刻进霍域DNA里了。
想到这儿,游弋自顾自笑了笑。他一向拿霍域没什么办法,何况谁都能嫌弃霍域的洁癖,他绝不能。
推开院门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干净,迎门却撞上了正要去找他的老李头。看他进来,老李头急急忙忙地说:“你怎么出去也不带手机?你朋友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让你赶紧给回一个,听着挺着急的。”
游弋的笑僵在脸上,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机械般接过手机,不出意料地在未接来电里看到一排谷壮壮的名字,红得刺眼。
电话拨回去,嘟了好一阵儿都没人接。游弋感觉头有点儿晕,空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扶上了门框。
挨过十几声嘟嘟声,电话终于接通了。接通了却没人说话,那头静得人心慌。
游弋出了个声儿:“壮”。
听筒里传来的沉默中混杂着让人不安的气息。就在游弋呼吸都要停滞了的时候,谷壮壮终于开了口:“游弋,霍域出事儿了,车祸。”
游弋第一反应是想笑,怀疑这是霍域和谷壮壮想出来的招儿,目的就是骗他回去,但他还没乐出声又忽然觉得有人往他耳边扔了个炸弹,炸得他脑袋嗡嗡响。有那么几秒钟他嘴巴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李头在旁边看着游弋唰地白了脸,也不用问出了什么事儿了,立刻转身回屋拿车钥匙去了。
游弋用力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你别急,肯定没有生命危险”,谷壮壮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音生硬一转,“你先回来再说吧。”
游弋狠狠闭了闭眼,声音很沉地说:“壮壮,别瞒我。”
那头儿的谷壮壮像是做了个深呼吸,长呼出一口气之后终于坦白:“右腿骨折、右手手臂骨折、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眼睛……视力可能保不住。”
说到这儿,他刚才撑起来的一口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声音带上了哭腔:“这可怎么办?游弋,这怎么办啊,万一……我域哥以后怎么画画?”
游弋的手不停地在抖,声线却绷得很直:“我马上回去,长辈们先别通知,给荻哥打电话。”
“荻哥在这儿”,谷壮壮说,“我俩守着没问题,你别急,回来让人送你或者打车,别自己开车。”
“知道。”
挂电话之前,游弋哑着嗓子又说了一句:“壮壮,没事儿,视力肯定能保住,你信我。”
这话掷地有声,却不知道是在安慰谷壮壮还是安慰他自己。
第2章 我罩着他!
游弋这一路走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手指止不住地哆嗦。
他太怕了。
老李头亲自开车送他到了火车站,又联系了省城的朋友直接接站,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了省城机场。
飞机是赶上了,可是没什么用。此时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能见度很低,航班信息屏上全是延误。
游弋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盯得红了眼。他恨透了自己,好好的跑什么呢?跑得了一时还能跑得了一辈子吗?跑就跑吧怎么就他妈非得跑这么远?现在霍域在医院躺着,他游弋竟然就只能像个傻X一样站在这儿,这太可笑了。
直挺挺地站了半个小时,终于站不下去了。游弋低头点了几下手机,转身就跑。期间被行李压了一次脚,被骂了两次傻逼,又转错了三次方向才终于找到可以打车的地方。
他要坐高铁回。飞机短时间内起飞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霍域。
排队打到了车,师傅问他去哪儿,他说高铁站。师傅不大情愿的样子,嘟嘟囔囔地抱怨天气不好,去那边容易堵车,转半天都出不来。
换作平时,游弋可能会跟他扯几句闲篇儿,此时却颇不耐烦地打断他:“只要能把我送到,你开价。”
司机挑挑眉不说话了,恐怕也是看出来他实在着急,车开得快了不少。
辗转坐上高铁,游弋已是一身狼狈。头发都被雨淋湿了,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脚上还穿着早上那双人字拖,此时沾满了泥水,黏黏腻腻的,脚踝处划的那道口子边缘也已经泛了白。
太像逃难了。游弋垂下头看看自己又有点儿想笑——这回霍域得倒一浴缸的84让他泡个一天一夜了。
笑意还没从嘴角散开,鼻子已是一酸。
刚才谷壮壮打电话过来,说手术做得很顺利,但视力能不能保住,能保住多少,仍然是个未知数。
他在病房外悄悄拍了段视频发给游弋。视频中,霍域头发被剃了,眼睛包着纱布,手臂和腿都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病房里的一片惨白看得游弋眼睛生疼。在他眼里,这间病房就如同一个深渊巨口,像是要把霍域拖进去生吞活剥了一般。
骨节突出的手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靠在车窗上,把这短短几秒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虐似的。
半晌,不知看到了什么,游弋整个人倏然愣住,随后用力抹了把脸,噌地站了起来。
旁边的大妈吓得直拍胸脯。游弋一边快步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给谷壮壮打电话。电话接通不等谷壮壮说话,他劈头盖脸就骂:“谷壮壮你他妈骗我是吧?”
不知是不是车速太快信号不好,谷壮壮那边又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游弋急了:“壮壮!说话!”
听筒在几秒的寂静以后忽然传来嘟的一声响,电话挂断了。
游弋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磕在车厢壁上,差点晕倒。谷壮壮明明跟他说没有生命危险,可他放大了视频却看到霍域的病床上标着“ICU二床”。
这下游弋彻底慌了,一遍遍地打谷壮壮和霍荻的电话,却没有一个能接通。
乘务员大概是发现他不太对劲,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张张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