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辙(13)
他们彼此都知道答案,他只想听燕云说出来。
时隔了很久,似乎他们都早该忘却这件事,燕云说,我爱你。
他就是世界上所有的花。
所以霍雍醒来的时候,看到燕云澄澈的眼睛,自然而然的凑过去索取早安吻。他没有直接拿,而是停留在一个蜻蜓点水的距离,向燕云要。
或许是清晨太美好,或许是霍雍撒娇实在平淡安然,燕云自然而然仰起头,啾了他一口。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第十七章
燕云起床之后,走到落地窗之外,站了一会。
他刚洗漱过,身上有很清新的薄荷味,站在早晨的凉风里,也很相宜。
霍雍没有大改过这栋买来的时候就相当漂亮的房子,只是把自己的卧室搬到了一楼,床靠着墙,落地窗外面有个露台,是开放的,放着一张餐桌,有时候他在这里吃饭。露台直通花园,夜里有时候能听见风和树叶的声音,只是昨晚燕云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睡得很沉。
和霍雍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很沉,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很温暖,很明亮。窗帘紧紧的拉着,霍雍抱着他,搂着他的腰,好像一座遮蔽风雨的楼阁,只装着他一个人。
燕云其实经常有这样关于安全感的想法,但他不能说出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似乎他不应该这样把霍雍当做自己世界的一部分,他们彼此都应该独立一样。
露台周围是白色的台子,上面种着很多月季,是玛格丽特和胭脂扣,还有其他的一些品种穿插,燕云不很认识她们,但这也不需要认识,她们自然而然的在台子上俯下身,擦碰着他的肩膀和脸颊,十分亲昵而愉快的样子。
燕云伸手摸一摸凉凉的带着露水的花瓣,霍雍就进来了。他很满意燕云怡然自得的样子,觉得带他过来,把他安置在这里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听到他的脚步声,燕云回过头来,下意识的笑了笑。
他不经常笑,也不经常害羞,但看到霍雍的时候这两样就都显得很平常,好像他总是这么高兴,又因为自己的高兴不好意思似的。
“我们在这儿吃早餐,你想吃点什么?”霍雍摸一摸他的鬓角,很有耐心也很有情调的样子,燕云就自觉的抬起头,让他亲一亲自己的嘴唇。
他们抱了一会,霍雍剪了两朵月季,带着叶子,洗干净之后插在了白色餐桌上的陶瓶里。那是一个浅灰色的瓶子,敞口,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因此造就了阴影,燕云看了一会,抬起头看霍雍。
他在调整花和叶子的分配,这种事情说起来其实也不需要多少天赋,但霍雍扶着叶子的样子显得他很温柔,很平常,很接近普通生活,也很接近燕云这个人。
他拨弄过之后,陶瓶里的花确实显得颇有艺术感,是很不一般的好看了。
燕云对于早餐没能发表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所以他就跟着霍雍的习惯吃。
这种早晨其实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很多。那时候霍雍事业心很强,总是很忙,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来交流,更没有机会坦诚相对——主要是燕云无法坦诚,他展现在霍雍面前的本来就是扭曲的自己,哪里能说出无数翔实细节和小故事?
所以他们其实总是回避交流,也回避这种显得太亲近了的相处。
燕云咬下一口法式吐司,盯着鲜果酱看。这是今天早上现熬的果酱,还是热腾腾的,里面有桑葚,蓝莓,草莓和树莓,颜色鲜红,还散落着鲜果粒,看上去就很好吃。
霍雍注意到他的眼神,在自己的牛奶面包片上涂了一口那么多的果酱,喂到燕云嘴边。
他的脸有点红,霍雍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看他乖乖的张嘴咬掉:“喜欢这个?”
燕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解释:“很甜。”
这是真的。霍雍干脆把自己的这片面包都喂给了他。这种亲昵的喂食在从前也很少发生,只是霍雍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幸好为时未晚,还很来得及。
燕云不能喝咖啡,所以他喝的是牛奶。霍雍不用赶早上班要提神的时候,也不喝咖啡,换成了红茶,所以吃完饭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亲起来,燕云就尝到一种淡淡的茶香,温厚甘甜。
或许其实是霍雍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仰着头,背靠在月季花的台子上,脖颈里甚至钻进去一朵花,霍雍搂着他的腰,不让他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哪里都很舒服,都很愉快。
亲完之后,他们又抱了一会,燕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他们经常拥抱,也经常亲吻。
霍雍从他的脖颈里拨开那带着小小毛刺的花枝,燕云的下颌被花瓣蹭了一下,他侧过头,张开嘴唇喘息,嘴唇比花瓣还要红。
他送霍雍到门口。
“我会早点回来,你在家等我。”霍雍抚摸着他的脸,珍重地叮嘱他,似乎这是很重要的事。
燕云抚摸他的手背,乖乖点头,隐约觉得他是被交付了什么任务。
他不说话是很乖巧的,甚至乖得有点幼稚感,霍雍又忍不住亲亲他,手指滑下来落到他的领子里,反复摩挲他脖颈上印上去的那些红痕,重复了一遍:“我会早点回来。”
“嗯。”燕云似乎觉得自己不出声,这黏糊的告别就无法结束,低声答应了一句。
“要不然,”霍雍突然有了想法:“你跟我去吧。”
这算是异想天开,燕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话。霍雍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一向理由很充分:“我想带你去。”
很有诱惑力,但燕云还是摇头了。他不想去,他想起曾经他在霍雍身边工作的时候,是如何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蹲在办公桌下面,或者趴在办公桌上,甚至进到休息室里……
总之,这个历史他暂时还不是很想重演。
霍雍也并不勉强他,到底还是出门了。
其实就今天的工作安排来看,他也不适合带着燕云一起去,只是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时候,还是难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不想为难燕云,也看得出来他真的不想去,所以只好决定尽早回来。
这时候就体现出戴沉的用处了。平常他也不插手霍雍的工作,可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就不必霍雍自己处理了。
况且他才刚把燕云带回自己的老巢,哪里能忍受片刻分离。
燕云本性其实很能忍受孤独,这不难发现,他和世界上的其他东西都联系太少了,如果不是因为云海楼胡闹,也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更别提到了现在这一步,要霍雍简单的觉得现在就很好,那也太强人所难。
他其实还是很怕燕云会离开他,即使他看的很清楚,燕云眼中的爱意无法掩饰,仍旧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够牢固。他就像是要驯化野生动物的猎人,只能很小心很小心,不流露太多端倪,以免吓到他,才能让他慢慢相信自己,然后变成他的爱人。
燕云有太多不确定性,这让开始很梦幻,也让过程像是阵痛,既然现在算是比较好的那种阶段,霍雍也就可以不用着急。
总有一天,燕云会学着直白,信任他。
霍雍走得拖拖拉拉,但毕竟是绝尘而去了,燕云站在门口片刻,才转身进去。
家政人员都很专业,照顾他的时候表现的只是公事公办,这距离感让他觉得还算舒服,只是毕竟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探险的兴趣,乖乖坐在露台上望着花园。
前一晚他实在是很累,这时候也不想动,随便翻过手腕,看到一排牙印,才觉得应该羞耻,但又实在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奇妙。
霍雍把他放在这里了,也没说会怎么处理他,是不是要给他换个地方。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棵植物,任由霍雍从花盆里移来移去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反而被搁在他的窗台上的时候,枝叶茎秆都颤颤巍巍,恨不得开出一串花来表示欣喜。
不能说他就是爱霍雍到了这种地步,只能代表他从未得到太多好,以至于现在只想要霍雍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不是祈求,只是愿望。
如果他愿意,多少也可以做蹩脚的戏,他知道霍雍喜欢什么样的人,知道什么能够打动他,他本来不至于如此被动,是他全部放弃了,而选择一心一意的等待。
一个人怎么可以把自己低成这样,而丝毫不觉得这不应该?
坐在霍雍为他安置好的窗台上,燕云默默回想过去的很多个日夜,想起他们相遇之前,也想起他们分离之后,他独自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不过所有的一切都面目模糊,像被水打湿的纸一样,皱成一团,失去颜色和意义。
只有霍雍有意义。
黑夜黄昏,他昏昏沉沉的做梦,睁开眼睛是医院的床单,闭上眼睛是霍雍的面容,他沉静如水,把燕云笼罩在怀抱里,如果和他对视,就会觉得他似乎也很痛苦,可如果放任身体去感知,他的手却在做与情况格格不入的事。
燕云说不上就竟是什么感觉,但他已经被人间诸味,被霍雍浸润透了。他想说很多话,在梦里他似乎可以解释,他抓住霍雍的手臂,说我爱你,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当你我分开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变成了你也爱我……
但其实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默默的坐在窗台上。
第十八章
霍雍回来的时候,燕云已经睡着了。
暮色才刚刚浸染天际,时间还算早,他睡着是因为实在无聊,干脆躺下。霍雍毕竟日常就在这里起居,到处都是他的味道,这感觉很安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霍雍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燕云睡觉一向喜欢弓着背,好像这样就很有安全感,他一只手抓着枕头一角,另一只手蜷在胸口,被子遮住了下巴,明明睡得很安心,眉头却微蹙着,似乎很忧虑的样子。
他伸手抚平那浅浅的褶皱,又摸了摸燕云的脸,他就自己蹭上来,贴住掌心不动了。
即使是醒着的时候,燕云也没有这么会撒娇。
霍雍泛起笑意,干脆在床头坐下,伸手把被子往下拉,掖到下巴底下,拿不准主意是把他叫醒吃饭,还是干脆让他继续睡。他现在这幅消瘦的样子,休息和健康饮食显然都很重要,才能养起来。
燕云的睡眠也并不深,他动了动,幅度轻微,眉头却又皱起来,往被子里缩,小声哼哼,像是哽咽。
霍雍觉得他是做了噩梦,伸手想要把他抱起来,他就猛然睁开了眼睛。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没有明白情况,燕云呜的一声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霍雍。
这一下两人都没有防备,撞得发疼,不过也没人在乎。霍雍以为他做了噩梦,搂着他扔开被子,干脆抱到自己怀里安抚。他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冽,怀抱却温柔,燕云一头扎进他怀里,才慢慢忍住了想哭的欲望。
他抓着霍雍的衣服,一阵一阵的发抖,十分伤心的样子,让霍雍无端觉得他像是脆弱的小孩,放轻了声音哄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燕云却摇摇头,小声说:“是好的梦。”
既然是好的梦为什么难过?霍雍包着他的屁股把他挪到自己怀里,让他坐在腿上,蜷成一团,靠在胸前,像是完全被他包裹,这才问他:“你梦到什么?”
他本以为燕云没那么容易坦白,毕竟他最擅长不说不想说的话,没想到燕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低下头去就说了点东西:“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你和我,在泰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霍雍隐约明白一点。
谈到泰国,就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牵扯的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