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87)
他当时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立刻语气严肃地说:“把襟翼放回去。” 段景初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么就是少做项目,要么就是多做项目。他不知道段景初是不是在每次自己主飞的线路上都这么做,还是他是趁自己不在就做了这么一次,为了折腾自己。无论怎样,都是很可怕的。
段景初看了他一眼,他可能是没想到陈嘉予在执行进近检查单之前会看到襟翼位置不对,只能说:“收回。”然后手底下动作,把襟翼收了回去。
可是,眼下陈嘉予没有精力去训段景初了,因为他发现,飞机出现了小幅度的倾斜,左边的机翼在往下坠,而操纵杆明显地在往一边偏离——是自动驾驶在为飞机的姿态努力弥补扯平着,飞机明显是已经有了结构问题。
段景初也发现了,他叫了一声:“怎么回事?”他语气也很惊慌。
“断自动驾驶!”陈嘉予当机立断,叫了一声。眼见着左翼越来越沉,用自动驾驶维持飞行姿态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眼下要排障,纠正问题,不能依赖自动驾驶了。
自动驾驶一断开,即便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陈嘉予也被机身的剧烈动作震到了。机身向左猛地开始倾斜,从15度,到30度,45度,然后50度,整个就是一个轰炸机俯冲的准备姿势。下一秒钟,因为这种结构不平衡,飞机开始向下俯冲。
“操!”陈嘉予几乎是用吼的,“右侧,方向舵!”
北京大兴机场,区调管控室。
王源是值班区域管制,当场就在雷达上面看到了国航1713的高度表不对。陈嘉予他们飞进华北区域范围的时候跟他们申请过高度,因为是一个比较高的高度,王源心里面有印象,所以即使后来他同时监控十几架飞机,也没忘了这事。
王源立刻拿起了话筒,在频道里面呼道:“国航1713,国航1713。证实下高度100。”一转眼的功夫,飞机已经从12000掉到了10010米高。
可是波道里一片死寂,他没等到国航1713的回呼。“国航1713,北京叫。证实下高度9500。”
王源心里面立刻一片瓦凉,他看到国航1713的应答机开着,这叫不到,难道是……
他心里面不安,嘴上却不能停,看着雷达屏幕里面区域内别的飞机,开始呼他们:“南方588请在频道里呼一下国航1713。”
南方588的机长也叫:“国航1713,国航1713,南方588,北京叫你。”
“国航1713,国航1713,北京叫。”
到最后,四五架飞机同时在频率里面呼陈嘉予他们,然而依旧没有回复。
华北区调控制室的雷达上面,CA 1713的橙色点下面显示高度的数字每秒都在飞速刷新。波音737以每秒125米的速度向下坠落,机体已经翻转了540度不止。
北京管制中心炸了锅,这场景比当时浦东塔台撞机的时候还要乱,还让人心焦——浦东那时候更是死寂和安静,因为事故都已经发生了,就那么几秒的事情。而现在,则是持续五分钟的无应答,未知远比已知要让人恐惧。机械故障?机组有意操作?还是劫机?除了在管制席位上的人走不开,还在按秩序进行指挥工作,所有其他人都盯着屏幕大气不敢出一口,连续几位领导都下来管制室了,电话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打给紧急救援车辆做最坏准备,一个打给进近,一个打给塔台。
三分钟以后,进近管制室的沉寂也被打破。付梓翔接的电话,接完以后三秒,就重复了一遍:“国航1713?现在高度多少。”
这个电话只有十秒钟,可后来方皓回忆起来,这十秒钟几乎就要改变了他的一辈子。
付梓翔阴沉着脸,对旁边的方皓说:“国航1713刚刚在掉高度,应答不叫,现在已经掉出区调高度层了。”
“我来指挥避让。”他答得顺利。掉高度虽然罕见,但类似危急的特情他一年会处理十来起,早已经成了习惯。可是今天——没时间查单子了,可方皓心里面有个非常不详的预感。国航1713这个航班号他熟,从上海飞来,他知道陈嘉予今天会飞上海浦东到北京大兴,虽然时间上讲现在是稍微晚了些,但是他没在自己扇区里面看到过陈嘉予他们。一般同一个航司同一个时间段很少安排对于一架航班,想到万米之上开飞机的可能是谁,他心里像被丢进来十吨炸药一样,瞬间炸开成几千个碎片。可是,他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这个可能性,而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无论是不是陈嘉予,出现故障的飞机载着130多条人命,需要管制员全力辅助。他不能慌。
“方皓?”付梓翔又叫他名字一下,他也看出了方皓的表情严肃,然后跟他确认了一下:“你来指?”方皓的01扇区负责的是东边,也就是国航1713进场的方向。
方皓眉头紧皱,点点头,但眼睛仍是盯着眼前的雷达屏幕:“嗯,管好你的扇区。”他要净空了,付梓翔很默契,不用他多说什么。
他开始指挥控制范围内的飞机避让,在指挥席位坐着,肩膀一动也不动,如巍巍泰山。指令一条接一条从话筒里传出来:
“上航1882,右转航向090离场。”
“海南3124,左转航向255,上高度6000 避让。”
“东方570立刻复飞。”
“凤凰1009,终止进近,复飞。”
“United 880, go around! Go around immediately! (美联航880,复飞!立刻复飞!)”
做完这一切以后 ,他低头,看着进近雷达上的橙色叉点——还好,高度已经稳定在6500。他拿起话筒,亲自呼了一声:“国航1713,北京进近,雷达看到。”没人发现,他声音已经颤抖了。
“改平!”万米高空之上,陈嘉予踩着右侧方向舵,飞机仍是滚转。他已经能感受到加速下坠的过程中超过1个G的重力,把他从椅子上往外拉,让他后背都感觉到重压。可是,他是保卫手上这架飞机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必须挺住。段景初起初是想趁着陈嘉予不在做个隐蔽的违规操作,然后栽赃给他,可他也没料到飞机的襟翼出了问题,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后果,此刻也吓得手脚发软,跟着陈嘉予的口令在挽救飞机。
“Bank Angle, Bank Angle! (注意倾斜角!注意倾斜角!)”座舱内告警声音不断。
陈嘉予逼着自己深呼吸,冷静了下来——现在他们身处12000米高空,以这个下降率,距离撞击地面还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高度是对飞机最好的保护,民航飞机飞得越高越安全,只要有高度,他还是有很多机会改出的。可机头朝下飞行时间越长,提速就越快,他们将会马上超过音速,然后进入死亡螺旋,那就无可挽回了。如今情况下,减速才是第一目标。
“扰流板放出。”扰流板放出之后,阻力增大,飞机下降的速率稍有降低,可仍未改平。
段景初在一旁颤抖着声音问:“要放起落架吗?”
陈嘉予说:“先不放。收油门。” 如果扰流板还不行,除了控制引擎推力减速,他还可以空中放下起落架增加阻力。
果然,在收起油门后两秒钟,正在他手放在起落架的手柄上那一秒,飞机停止了抖动,有改平的趋势。没有自动驾驶的帮助,陈嘉予全神贯注努力控制方向舵让飞机恢复了水平。这时候飞机迎角又过大了,驾驶舱内又响起了警报。
陈嘉予念出自己的操作:“压机头,空速。”
段景初读出来:“空速180节。”他将机头向下指,将近半分钟的空中惊魂后,他们终于是在7200米高度层恢复了飞行速度。
这时候,段景初看着仪表,告诉他:“5号襟翼灯灭了。”
“知道了。”陈嘉予声音绷紧了。他正努力操纵着飞机水平飞行,低头查看了姿态指示仪确认水平和俯仰角——经历了翻转540度头朝下飞行一段时间之后,飞行员非常容易造成空间迷向,所以看清仪表和信任仪表也是他们训练的科目内容之一。没有了自动驾驶,一切都回归传统训练,他此刻不能有疏漏,一点疏漏就是机毁人亡。
“我说5号襟翼……”段景初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