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53)
就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早上,咖啡香气渐渐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安静的时光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陈嘉予站远了才发现,方皓换了一身运动装,短裤和速干T恤。果然,方皓给他喝完了咖啡,自己也喝了一杯,就跟陈嘉予说:“简单做了点早餐,给你留了点,在微波炉里面,面包你要的话自己烤一片吧,冰箱里有酸奶,还有昨天的剩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看着弄?我出去跑个步,大概一小时回来。你要是想出去吃,等我回来洗个澡也可以。”他这一长串交代完,就把跑鞋穿上了。陈嘉予开了个玩笑说:“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啊。”
方皓笑着答:“那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能劫财劫色?财没有,色已经劫过了。”
陈嘉予挺满意他这答案,他确实也有点饿了,便走到冰箱前面。他聚会那天没仔细注意看,现在看到这冰箱上贴着日历,日历上面有类似每日计划一样的东西,写着一些英文单词,比如“easy pace”,“tempo”,还有一些缩写简注,旁边标着公里数。
“你的训练计划吗?”陈嘉予有些好奇,问他。
方皓本来都要戴上运动耳机了,又摘下来,对他说:“嗯,本来是要提前计划好然后每天执行,但是……说起来也惭愧。因为最近上班忙,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变成了跑完记录了,每天感觉好的时候就去跑,能跑多少跑多少。”
陈嘉予想到两个月前那天晚上他在车里面对自己吐露的心声,问他:“最近要参加比赛吗?”
方皓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他:“明年在香港有一个百公里。前年在北京也有,但我没跑下来,所以心里有负担,没想好这次要不要报。报了就要好好训练好好比赛的。”他说。
陈嘉予鼓励了他一把:“想做就去做,你没问题的。”他说完才在脑子里面消化了一下对方这话,“一百公里……不是相当于两个马拉松吗?这得跑多久啊。”
“快两个半。”方皓很认真地说:“我没跑下来过,所以不知道。”
两年前,他和路家伟很狼狈地分手,分手之后他在个人生活和感情上面迷失了一段时间,有几个月都过得不太快乐。他自我剖析觉得自己是典型四分之一人生危机了,需要一点新鲜的动力和目标,所以一冲动报了北京的一个百公里赛事。因为报名得匆忙,赛前他一直没有太准备好,到了比赛那天是愣是逼着自己去跑,觉得他以意志力和平常的长距离表现也是可以撑下来的。结果,跑到第70公里处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因为吃不进去东西导致完全得不到能量补充。那天北京也挺热的,他在路边吐过两次,最后实在跑不动才放弃了,是让救援车给拉走的。方晟杰和樊若兰还是来终点拥抱他鼓励他了,可他难抵失落。
在那之后,他没再试过同样的距离。成绩表上那个大大的Did Not Finish成了他的心理阴影。跑圈管这个叫DNF,常跑常比赛的人,谁没有两个DNF。可是,对于方皓来说,也许是百公里的距离,也许是这个非常寸的时间截点——DNF的究竟是那场仓促的比赛,还是上一段感情的惨淡收场,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他迈不出这一步,他自己也没完全琢磨明白。
跑步回来以后他洗了个澡,准备去机场上班。方皓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陈嘉予已经穿回了昨天的制服,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餐厅和客厅分隔的吧台上,人正翘着腿坐在他吧台旁边配套的高脚凳上,一边翻看电脑处理工作,一边和家里人讲电话。
早餐他看起来是吃过了的样子,筷子盘子都装进了洗碗机,包括之前品尝意式浓缩的那个小杯子。方皓之前其实也有感觉,陈嘉予身上就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场,他进了哪个谈话都是主角,走近哪个房间都是主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和他出不出名没关系。眼前,他在自己客厅摊开了阵仗,那感觉真不像第一次在他家过夜,而像是早就在这屋檐下居住已久——哪个壁橱里有什么东西,他估计都摸透了。大概有片刻,方皓没舍得打扰这默契。
他也无疑偷听,但陈嘉予电话没避着他,提到了到医院办手续和给医生送花篮表示感谢。他又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说定了中午去。
等他挂了电话,方皓得空问了他:“你家里人住院了吗?”
“是我妈妈出院,”陈嘉予想起来,他们似乎是没有聊过这个话题,看方皓提起了,他也没有回避:“乳腺癌晚期,已经转移淋巴了。之前在化疗,但是最近她决定保守治疗,没大事就不去医院了。”
方皓确实是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他轻声说:“……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陈嘉予说:“大概一年前。”
方皓回忆了一下,他从各种其他渠道确实了解,大概就那会儿开始,陈嘉予放弃高薪且省力的国际线,反而来飞国内线。方皓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想若这事发生在樊若兰身上,他肯定难受得要窒息了。他虽然在刚刚开始工作的那会儿也经历了父亲离世的变故,但他父亲是心脏病去世的,事发实在是突然。从某种角度讲,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也没有这种已知生命会走到尽头然后一个个掰着日子过的心理煎熬。家里有绝症病人,影响得不仅仅是病人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亲人。推己及人,他知道这一年,陈嘉予肯定过得不容易。
方皓走近了他身旁,在另外一个高脚椅上坐下来,只是说了句:“抱歉。”言罢,他把手放在了陈嘉予后背上拍了拍。
昨天晚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明明再苦再难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都熬过来了,如今真的有人站在他身边了,说一句懂你,说一句抱歉,就让他觉得鼻子一酸。陈嘉予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说道:“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事。”类似的话他之前也对方皓讲过。对他来说,兼顾工作与家庭,这从一开始就是天经地义的唯一选项。可现在方皓问起来,他倒是警醒了,如今需要平衡的这里面又加了一项和方皓的感情,他哪一边都要照顾到,不能让人失望。
方皓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又说:“对不起啊,我……帮不了你什么。”
陈嘉予有点感动,他合上了电脑,也反握住他的手:“不用。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嘉予收拾好东西要动身去医院了,他还想着方皓的车放在机场了这事,所以执意先开车送他上班,然后自己再掉头回家。方皓从这拉风的保时捷马坎刚下来,迎面就赶上刚停好车的楚怡柔。
陈嘉予也认出她来了,也没避讳,摇下车窗跟她打了个招呼。
等他一骑绝尘开出去老远了,楚怡柔睁大眼睛,问方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方皓笑了笑,这次跟干脆地对她说:“嗯,算是吧。”
“你们在一起了?”楚怡柔确认道。
方皓说:“把话说开了,还算在试用期吧。还没在一起。”
楚怡柔替他高兴,拉过他胳膊:“哎,我就知道你俩不一般。”
楚怡柔小他两岁,所以方皓对她总有着兄长般的纵容,这时候也认可了她:“嗯,还是你火眼金睛,发现的比我都早。”
两人在塔台分别过,管制室内一切如常,从雷达屏幕、话筒耳麦到飞行进程单。空调恒温,杯子里永远放一升水,椅子也是上次他给自己调好的高度,这些都是他生活的常数项。方皓在自己席位上坐下,像往常一千多个日子里那样做准备工作,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唯一的变数在于,方皓觉着自己心情愉悦——陈嘉予今天不在天上飞,但是他人应该已经上高速了吧。原来记挂着一个人,也可以是这样的心情,让他轻松自在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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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 pace (EP):轻松跑,就是为了恢复体力或保持状态;tempo:节奏跑,就是中高强度跑。
第41章 火苗
陈嘉予没想到,是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货航1025号升降舵卡阻的事故原因初步查出来了——还真的被他给猜中了,就是因为运送大型燃油开采的机器,固定方式不合规,导致绑带在拉升的时候就断了几条,引发多米诺效应,在货舱后面的三台机器个顶个全部移到飞机尾部,不但造成重心后移,还直接把货舱给戳穿了,能降落下来全员无伤亡实属幸运。另外一件事也让他一语成谶,黑匣子在飞机抬轮升空以后五秒就被撞翻了,所有数据都没恢复下来。不过,机身没太过火,损毁也并不严重,据说专家们基本上掀开盖一看货舱壁和尾翼滑杆的损毁程度,就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