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雀(16)
不过如今,他倒也习惯,近乎麻木。节日,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同普通的日子一样,甚至要更难堪一些。
他随口吃了一点,呵着白汽走出食堂,天际传来烟火爆裂开的声响,随后是细碎的噼啪声,深黑的天空被瑰丽的光粒划破,往下蔓延,展开巨大的荧彩花瓣,这一切反衬出偌大校园的空寂。有黑色的细碎烟灰飘落到肩头,在进宿舍前,陆珣就着廊灯抬手拂去。
他躺进被子里,打开床头的一盏小灯,举起手机,点进陆荷阳的国外社交账号。
这个人很少留下痕迹,但好在也不算完全无迹可寻。
主页第一张照片就是这张,摄于美国夏威夷哈普那海滩。
他用食指和拇指将它放大,从陆荷阳的额头、眉毛、眼睫、鼻梁、唇瓣,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看过去。陆荷阳的皮肤比自己白几个色号,在日光的照射下,裸露的肩颈部分还是呈现出白皙的色泽,小臂上的肌肉轮廓优美,短裤下面延伸出漂亮的小腿和脚腕。
他烦躁地摁灭手机,将它甩到一旁,在被子里砸出一个浅坑,可身体抑制不住地变灼热。
陆荷阳过分刺目的笑容和光芒衬托出他的孤独,使他滋生出一种艰涩的恨意,然而他却在这种恨意里到达了顶峰。
他压抑着喘息,用纸揩净,忽而觉得自己很丑陋。像是在暗处见不得人的虫豸,一点一点从陆荷阳的身上汲取养分、偷得光芒。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张照片,陆荷阳依旧是那个无可替代的陆荷阳,而陆珣明晰地知道,自己不是鸠占鹊巢的替代品,也不想再当一个偷光者,他想成为并驾齐驱的另一束光。他可以和他一起凝聚在此时此处,成为滚烫燃烧的一点;也可以和他一起,去往无数光年以外的漫长距离。
他将相框拿起来,拇指指腹从陆荷阳的笑脸上轻抚过。他掏出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两秒后,他下定决心,敲击屏幕,点击发送。
第20章 您出不去的
第二天陆荷阳直到起床时,才意识到,昨晚陆珣并没有进来睡。
他打开房门,看着寂静的房屋,有一瞬间的失神。陆珣并没有睡在沙发上,而厨房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他预期看到的,陆珣趿拉着拖鞋将牛奶鸡蛋摆到餐桌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昨天被人翻乱的一切都已归位,一切井井有条,更可怕的是,他发觉屋子里变得空荡了,陆珣的牙刷被扔在垃圾桶,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被拿走,只剩下空空的衣服架子,被他胡乱扔在桌上的充电器也不见了,烟灰缸里一尘不染,茶几上剩的半包烟和打火机齐齐不知所踪,陆珣的生活痕迹被打扫干净,像是从未在这间屋子里住过。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
他的枕头还在,陆珣自己在楼下超市买的,这人讲究,挑了个获过什么德国红点奖的,也不便宜,现在还在床上。
陆荷阳揉了揉眉心,他搬出去了。而且严格来说,是他让他搬走的。
陆珣不常服从他的话,事实上,叛逆居多,但这件事上,不得不说,他从善如流,毕竟如今这个关口,没人愿意挨着他这个大麻烦。
尽管陆荷阳曾怀抱希望,但陆珣对他不管是什么情,到现在这一步也算是耗尽了。
他心如死水地走进卫生间刷牙,草莓味须后水的空瓶不知何时扔掉了,被陆珣替换上他买的薄荷味的。他不想用,甚至不愿因此回忆起陆珣身上的味道,反手也扫进了垃圾桶。
当他在餐桌旁坐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天陆珣收走了他的手机,然而整个屋子走下来,并没有发现他将他的手机留下。
整件事变得有些可笑,他没有手机,根本无法联系陆珣;然而不联系陆珣,他就拿不回他的手机。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门铃响了。
陆荷阳警觉起来,走到门口看向猫眼:“谁?”
“陆先生。”
门口有两个中年男人,身着黑色西服,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看起来彬彬有礼,不像是要闹事:“陆珣先生让我们来的。”
陆荷阳猜测是来送还他的手机,但需要这么大阵仗?他们又是陆珣的什么人?
他缓缓打开门露出半个身体,正要问什么事,忽而整个人被人从门缝里扯出去,嘴被白色的布条塞住,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布套自上而下蒙住了他的脑袋。
“唔……”
陆荷阳剧烈挣扎起来,下一秒手腕被束缚绳捆住,他被一左一右夹着,踉跄地朝楼下走,中间还一脚踏空差点摔下去,不过好在两位绑架者施以援手,拄着他的腋窝将他的两只胳膊往上一提,让他稳稳落地。
陆荷阳心跳如雷,头一回感觉自己像一口牲畜。
但不管他发出任何声音,用力睁大双眼想透过黑布看到些什么,都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下完台阶,他被迫跨了一步,头顶被手掌往下按,他意识到自己在上车,然后是沉重的车门拉合的声音,大概率是一辆SUV。
紧接着车辆启动,开出小区,陆荷阳有意记住周围的环境音,和车辆等待与启动的时间,但路越走越远,渐渐超出了他所能记忆的范畴,于是他一筹莫展,放弃在思维殿堂里求生。
足足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或者更久,车辆缓缓停下来,陆荷阳被人拽下了车,头套猛地被摘下,嘴里的布条被掏走,手腕也解了困,那两个男人转身上车,继而驶离,将陆荷阳一人留在了原地。
双眼终于适应了些光亮,他揉着自己被绳索勒得泛红的手腕,发觉自己可笑地站在一幢红砖别墅的前院里,他没吃早饭,身上还穿着家里的睡衣和拖鞋,仿若刚刚瞬移来此的天外来客。
……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看周围环境,楼间距很大,人烟稀少,再根据车程,陆荷阳判断自己身处郊外,他走到院门前尝试打开,却发现大门紧锁着,需要有特定的指纹才能解锁。
“陆先生,早上好。”
陆荷阳猛地回过身,发现别墅前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别在脑后,腰间系一条深蓝色的围裙,表情倒是很和蔼,没有恶意。
“早。”陆荷阳说,“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又要怎么出去?”
“您出不去的。”女人说,随之鞠了一躬,“您可以叫我任姨,这些天我将负责您的饮食起居,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什么叫出不去?!”陆荷阳并不能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到底是恶作剧还是什么?
“人身监禁是违法的!”他提高音量,快步走到任姨面前,想近距离观察对方的表情,看她会不会露出破绽。
可惜任姨无懈可击,她彬彬有礼地说:“陆先生,不是我要监禁您。我只是听命行事。”
“那么你听从的是谁的命令,我来和他谈。”
任姨笑一笑,侧身让出别墅的大门:“陆先生,请先进屋吃早饭。”
当下这种情况,早饭根本不重要。但是对任姨来说,这似乎是天大的事,而为了知晓更多信息的陆荷阳,不得不踏进这幢别墅,去吃一顿莫名其妙的早饭。
别墅装修得很有品味,餐厅墙上挂着一幅克里姆特的名画《阿特湖畔的利茨尔贝格》,如果陆荷阳没有记错,且这幅画是真迹的话,它前年以2000万元成交。不过除此之外整个别墅并不算奢华,更奇怪的是,这里虽然看上去一尘不染,但似乎常年空置,所有桌面和架子上除了适当的摆设,没有其他杂物和生活用品。
“一层是客厅和餐厅,主卧、客卧和书房在二楼,别墅的前院和后院您都可以活动,假如您感兴趣的话,后院的冷香玫瑰开得正好……”任姨一边介绍,一边帮他拉开餐桌的椅子,“您卧室里已经有新买的换洗衣服,如果还缺什么,您随时告诉我。”
听起来是要他长住的意思。
陆荷阳感到愈发不安,可他自认没有与什么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有过交集,坚信自己沦落到此地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房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