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1)
竹尧不知为何竟有些怵于他的目光,被他逼得不由后退两步,随即又觉得被一个女子吓到实在不成体统,便硬着头皮挺起胸膛,梗着脖子道:“……我,我为何不能知道?”
“据我所知,苍玡山距离慈安路程遥远,娘在世时也只说沅瑾幼时贪玩,走失在伏岭一带……”游邪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会知道他曾迷失在苍玡山中?”
竹尧眼神闪躲,不禁后退半步:“我就是知道又如何……”
下一秒,一只冰凉刺骨的手死死扼上了竹尧的咽喉,呼吸被迫滞住,他的嘴大张着,却因喉中愈发紧涩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抬头瞪圆了眼睛望着面前面色阴沉可怖的人。
游邪深墨色的眸中泛起一团漆黑的雾气,过度苍白的皮肤显得一双原本看起来细长而多情的眸子有几分空洞,衬得一副俊美的容貌看上去毫无半点生气。
“原来是你啊。”他淡声道。
竹尧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战栗,下意识摇头。
游邪鲜红薄唇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薄唇轻启,冷哼一声:“刚好阎王殿里缺个名字,不如你就替他去好了。”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指甲刺破竹尧的皮肤,指尖逐渐渗出猩红黏滑的温液。竹尧脖颈上青筋暴起,脸涨得紫红,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微外凸着,痛苦至极地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喊:“游邪!”
游邪的后背忽而一僵,缓缓转过头来,眼底深蕴的煞气甚至没来得及消褪,眼神空洞地望向身后不远处,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披头散发打着赤脚,看上去有些狼狈的容沅瑾。
第14章 暴露
容沅瑾泛红的眼梢湿润着,放轻了呼吸,声音染颤,唤他:“游邪,放手。”
游邪脸色惨白,嘴唇翕动两下,喉咙却紧得厉害,恍若被扼住咽喉的人是他自己,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二字:“瑾儿……”
他的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到声音,双腿活像是被冻在了原地,只能呆望着容沅瑾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直至站到他面前。
“瑾……”
还没等他第二声叫完,面前的容沅瑾踮起脚尖,张开的双臂用力将他搂进怀里,抬手按在他脑后,声音里还染着惊慌恐惧的颤抖:“我没事,我没事,我在这里……”
游邪的脸埋在他削瘦微硌的肩窝里,眸底猩红煞气在耳畔的安抚中逐渐淡褪,垂在一侧的手抬起,紧拥住容沅瑾单薄瘦弱的后背。
容沅瑾轻抚着他的脊梁,另一手悄然抬起,覆上死箍在竹尧脖颈上那只苍白冰冷的手背上,柔声劝说:“把手松开,好不好?你这样会杀了他的……”
“我就是要杀了他!”游邪闷在他肩头愤声道,“不仅如此,还要将他千刀万剐,在他心肺上统统浇上热油,将他……”
容沅瑾低叹一声:“……娘子,我怕。”
游邪沉默,片刻后,顺着容沅瑾扳动自己手指的动作慢慢松懈了力道。竹尧随之跌在地上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与七窍之中渗出的血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容沅瑾去扯游邪的手,却被游邪躲开,他垂下手臂,将沾满鲜血的手掩在宽敞的袖袍下。
长廊尽头响起一阵凌乱地脚步声,容沅瑾仓惶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拽起游邪的手朝后门跑去。
店小二将茶点放在桌上便离开了,游邪将门关上,容沅瑾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游邪沉默片刻,端起一杯热茶,走到床边,活似个做错事的孩童,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就这样离开,竹府可还落下什么贵重的物件?”
容沅瑾抬起头看向他,眸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沉寂:“有又如何,反正你有千万种法子拿回来。”
游邪被他盯得心神不宁,仓惶低头,手中热茶氤氲着的热气糊了满眼,正要道歉,茶水被一只手接去。
容沅瑾缓缓叹了口气,将热茶送到嘴边吹了吹,轻抿一口,放在桌上。
“娘子,我有话想问你。”容沅瑾握住他的手,下颌点了点身旁。
游邪在他身侧坐下,反手将容沅瑾的手攥在掌心。
容沅瑾由他攥着,扭头望着他:“你是什么人?”
游邪一顿,还未开口,容沅瑾道了声:“哦。”
他眼睫微垂,望向游邪心口处,轻声道:“或许该问,你若不是人,那又是什么?”
游邪的脊梁僵硬-了片刻,短暂的沉默后,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先还不能确定,今早才敢作下定论。”容沅瑾抽手,抬起手隔着衣衫贴在他的胸口上,掌心下如死水深潭,“你既无呼吸,也无脉搏,又生得一身怪异的寒凉之症……我寻遍医术也不曾找到过这样的奇症。”
容沅瑾垂着眼,游邪看不清他漆黑的眼睫下微掩的眸子,不安地抬手按住他的手背:“相公,我……”
“你是鬼还是仙?”容沅瑾抬眼。
第15章 坦白
游邪望容沅瑾许久,心知已经瞒不过,轻叹:“若硬要说,我本应算作鬼身,只因八百年前在山中游荡时经一仙人指点,修了仙道,遂在五百年前得以飞升位列仙班。如今便说是仙也可,是鬼也罢……相公可是怕了?”
容沅瑾摇头,将他的手拉至身前,捏着他小指微突的指骨:“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怎会怕?”
“……”游邪刚沉下的心再次提起,讪讪开口,“……我若不是呢?”
容沅瑾皱眉:“娘子这话是何意?”
“你原本要娶的那位游家小女,其实是被我半路截了胡……”
容沅瑾盯着他,神色复杂:“那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当初那媒婆不安好心,收了游家的好处,隐瞒了游家小女身患哑疾之症。迎亲那日我截了花轿,将她医治好,放回家去了。”游邪边说边留神着容沅瑾的表情,见容沅瑾没有表露出异样神色,接着道,“相公大可放心,那游若兰是个机灵勤快的,唯有这失声病始终让家人烦忧。如今我医好她的病,她回到家中自然不会受何委屈。”
容沅瑾听完心中松下一口气,略微颔首,反倒替媒人开脱:“哑疾而已,倒也算不上欺瞒……我家这样的条件,还有什么挑剔的道理。”
游邪不爱听他说这些,眼下又因理亏不敢反驳,只弱声道:“我觉着挺好。”
容沅瑾眼梢总算挂上些许柔和的弧度,脸色缓和下来:“也就是你,只怕是换个人都要受不住。”
话到一半,容沅瑾想到今日的事,又蹙起眉头:“今日之事外,娘子可曾索取过他人性命?”
游邪见他神色有缓,有意逗他,作势点头。
容沅瑾脸上表情绷得严肃,欲要开口,游邪忙笑道:“没有,真的没有。”
“我为何要索人性命?”游邪揽住他的肩,“若是我杀了人,他死后魂魄出体,怨气过深不肯入轮回,整日在我耳边叨扰岂不烦哉?”
容沅瑾眉头紧了又松,还未言语,游邪又道。
“不过我今日倒是真想杀了他。”游邪眼中陡然一凛,眸里泛寒,“我恨不得吸干他的血,抽掉他的筋,砍断他的手脚,让他不得好死,让他这一世,下一世,世世代代都惧你,怕你,过街老鼠一样躲着你。”
容沅瑾按住他的胸口,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我才会怕你。”
游邪叹了口气,抬手抚过他的头发:“我自然知道。”
容沅瑾安抚地往他怀中靠靠,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原来人死后不入轮回,魂魄真会在世间终日游荡?”
“相公若是好奇,我便细将给你听。”游邪扬起下颌点向桌子,“只是相公晨起还未进食,我们不如边吃边说?”
游邪将掌心贴上冷掉的粥桶,不出半刻,粥桶中便袅起白气。
容沅瑾抬手去触碰木桶外壁,掌心下温度适宜,热粥清香扑面。
容沅瑾惊讶:“神仙若非真如话本里那样,能腾云千里,也会隔空取物?”
“那是自然。”游邪思索片刻,目光停留在容沅瑾赤裸的脚上,抬手,并起二指扬空一转,手中顷刻间多出一双足衣。
容沅瑾眼中惊喜万分,游邪见此,笑道:“好玩?”
容沅瑾点头回道:“甚是有趣。”
游邪撩起衣袍,在容沅瑾身前蹲下,将他的脚搭在自己膝上,拿帕子将足底擦拭干净,替他套袜:“晚些再带你玩。我将药也取来煎上,从前日赶路就没按常喝了。”
“人生老病死前眉心会落下印记,死后便会有黑白二使来收魂魄,魂魄经阎王殿前虔礼度化,在去奈何桥上走一遭,便是轮回。”游邪将盛好的粥放在容沅瑾面前,“若是阳寿未尽,因他故溘然辞世,眉心无印,亦可躲过黑白使者。此类魂魄若是有家人敛尸请送,方可入轮回。而暴死荒野无人收尸,死后魂魄无处可去,便只得留在人间终日游荡。”
容沅瑾刚捧起粥碗的手略微一顿,心中泛起苦涩,不自觉抬眼看向游邪。
游邪话音停了,温柔问道:“烫?”
容沅瑾摇头,垂眼捧起粥,送到嘴边,眼圈却红了。
游邪被他突然红起的眼眶吓了一跳,问:“相公这是怎么了?”
容沅瑾嘴里含着粥,碗中热乎乎的白气扑在眼上,洇出湿润一片。
他轻轻吸了下鼻子,含混道:“我若是早些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游邪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