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6)
钟灿第一次看见哥哥和林远在练舞房接吻,吓得脸色发白。
“哥,我说你是不是……”钟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抓耳挠腮地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憋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这就是你不收情书的原因?”
林远那会儿瘦,白,个子和钟灿差不多,但是脸太好看了,那双眼里藏有星辰大海。
钟灿自认为对别人没有偏见,但话却锋利至极:“你好歹喜欢一个女的啊?喜欢这么漂亮的男人算什么?你疯了!”
钟恺凡闷声不说话,单手抓住栏杆,指节发白,良久才开口:“别跟家里说。”
钟灿揪着他的领子,耸了两下:“你是不是玩玩儿,是玩玩儿对不对?”
可是这话连钟灿自己都不相信。
他了解他哥,对任何事一丝不苟,能把自己热爱的事情做到极致。有段时间钟恺凡迷上拼图,他能花一个暑假的时间把八千多块拼图复原。
“你别问我。”钟恺
凡挥开他的手,少年的背脊单薄,在日光下却显得格外倔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特么哪儿知道,我又没收到那么多情书!”钟灿这么文明的人,都忍不住爆粗口。
钟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除去经历过父母离婚的事儿,没发生其他怪事,他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不是他招惹你的?”钟灿拉扯他哥赶紧离开这地方,“真晦气。”
钟恺凡急了:“你别这样说他。”
“欸,钟恺凡!哥!”钟灿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他胸口说:“你还维护他?”
钟灿长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哥为谁出过头。
钟鼎恒从来不娇惯孩子,想去哪自己想办法,一人一辆自行车。车棚里的自行车坐垫晒得发烫,钟灿把自己那辆推出来,狐疑地问:“几次?”
“什么几次?”钟恺凡目光沉静,看得出来有点生气。
“我说就我今天看见的,几次了?”钟灿翻了个白眼,指着钟恺凡说:“我真是对你无话可说。”
第11章 我很需要你
夕阳把影子拉长,地面晒得滚烫,两旁的香樟树叶油亮,不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远处的群鸽发出悠扬的声音,披着晚霞归巢。
那是2002年的夏天。
“就这一次。”钟恺凡如实交代。
钟灿虚惊一场,拍着胸脯表示:“那好办,你还有直的机会!”
钟恺凡没理他,跨上自行车,飞似的消失在拐角处。
“等等我——”
钟灿在后面追赶。
那会儿北京孩子没人把男孩儿之间的感情往那方面想,不过话说回来,钟家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在地产界好歹也能叫上名,真有人对钟恺凡视而不见?何况,他本人就足够优秀。
所以,钟灿觉得自己的怀疑并非毫无道理。
车子路过五道口的时候,钟恺凡的心咯噔了一下,这里变化太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崭新的高楼林立,马路纵横交错,隐约看到不少留学生。
他记得那时候,他、钟灿、林远,经常来这附近吃东西。
“快到了。”肖正的声音把钟恺凡的思绪拉回。
钟鼎恒骨子里是个读书人,不喜欢过分浮夸气派的场面,更懂树大招风的道理,能低调的尽量低调。车子进入小区后开始减速,停在了一所独立的别墅门口。
外观上看,没那么扎眼。
肖正跟司机打招呼,“麻烦等会儿把行李拿上来。”
“好的。”司机应声。
钟恺凡已经很久没回这个家了,陈设跟从前差不多,深棕色的楼梯蜿蜒直上,整体看上去简洁而不失稳重,客厅的电视机、沙发倒是换了。
“钟先生在书房。”肖正提醒道。
钟恺凡点头,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肖正心会神领,“夫人今天不在。”
视线忽然有些恍惚,深棕色的木门让人觉得格外沉重。
钟恺凡敲门进去,光线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挡住眼皮,听见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恺凡,回来了?”
书房里一尘不染,父亲钟鼎恒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摆了一株滴水观音,空气里隐约闻见碧螺春的香气。
“爸。”钟恺凡低着眉眼。
钟鼎恒手上挂着吊水,护士在一旁拔针,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坐。”钟鼎恒抬了抬下巴,他今天穿了件中式棉麻衫,显得很亲切。
钟恺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眸光清亮,看着父亲精神尚可,忽然松了口气。
“今天就咱爷俩儿。”钟鼎恒正眼瞧着自己的儿子,外表自不必说,但身上似乎多了一种疏离的气质。
“您好点没有?”尽管他厌恶被人安排生活,但是对于自己的父亲,他仍保持最基本的敬重。
钟鼎恒晃着脖子,声音散漫,“老毛病了。”说着笑出声:“喝茶。”
“您平时注意保重身体,没什么事情,我就不在北京多待。”
钟鼎恒的右眉微微挑了一下,“刚到北京,也没好好吃顿饭,到说起这些了。”
钟恺凡没应声。
其实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有敬重的一面,也有不齿与愤恨的一面。
钟鼎恒看着儿子疏远的态度,语气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我再发病的时候,还能不能醒过来见你。”
医护人员敲了敲门:“钟先生,该吃药了。”
“稍等一会儿。”
钟恺凡这才明白,为了见自己,钟鼎恒特意提前出了院。
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可是这个家恐怕容不下他,他也过不了自己那道坎。
“晚上在家休息。”
“不。”钟恺凡本能地拒绝,他害怕看见与
钟灿有关的东西、面对继母陈丽。他仍记得陈丽当时发了疯似的,恨不得把他撕碎的模样。
如果死能换回钟灿,他有什么不可以。
“爸爸现在只剩你一个儿子了……”
这句话如同致命的一击,准确无误地锤向钟恺凡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退无可退。
“人老了,心肠就变软了,最近我老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爸觉得很愧疚,其实陈姨也知道,小灿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你,但是你要明白,这个世界除了‘爱’能支撑人走下去,‘恨’其实也可以。”钟鼎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虽然竭力保持坐姿,但仍显得有几分佝偻:“我很需要你,恺凡。”
“你有什么条件?”钟恺凡碰了碰茶杯,水已经变温了。
“条件?”钟鼎恒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的条件就是没有条件。”
“我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而且马上也要毕业了。”
“我可以等你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但是你也要清楚,如果接手钟氏产业,有些事情你必须从头开始,打碎你之前的认知。”
第12章 决心不够
钟恺凡抬起头,第一次在威风凛凛的父亲身上,看见年老的无助感,于是做了最大的妥协:“如果一切步入正轨,我想找职业经理人来打理。”
钟鼎恒站起身,眼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缓步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除非你解决不了,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一下,人到了一定的位置,会眷恋某些东西,比如权利,说不定到时候就舍不得了。”
钟恺凡没有回答,沉默地犹如湖水。
钟鼎恒不得不承认,其实恺凡更像年轻时候的自己,稳重、沉默、坚韧,只不过之前的某些经历,阻止了他往正确的方向走,倘若他配合,现在纠正也不算太晚。
“好了,至少你有这个态度,我本来以为说服你会很难。”钟鼎恒拄着拐杖,朝房门口走去:“先吃饭。”
傍晚,陈丽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回家,保姆阿梅是她表姐,也是钟子铭的母亲。
“怎么现在才回来?”阿梅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啧啧道:“我说你到底是买了多少?”
陈丽在玄关处换鞋,另一只手扶在阿梅身上,身上挺得笔直,女人活到她这个份儿,已经有几分骄矜的姿态,她故意提高音量:“我要是不多买点东西,上哪儿打发这么多时间?”
阿梅一听这话就怕,嘴角抽搐了一下,压低声音:“我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
在这个家里,敢说陈丽的,也就阿梅一个人了。
陈丽白了阿梅一眼:“你这是要折煞我,管我叫姑奶奶。”说着,甩开她的手,步伐从容地上了二楼。
自从小灿去世以后,陈丽就如同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她并不像现在这样铺张浪费,她也曾想成为贤内助,要不钟鼎恒当初也不会跟她结婚。
当日子没了盼头,精神失去依托,总要找点什么事情来打发漫长的时间。
她当然知道钟子铭养不熟,表姐对她真一半假一半,但失去钟子铭这个得力的棋子,她便没有任何筹码,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换了居家服,陈丽走到厨房开始问阿梅:“早上叫你煮的燕窝,煮好了吗?”
“已经盛好了。”阿梅把瓷碗端出来。
陈丽洗了洗手,有点开心:“我问你,今天白天怎么样?钟恺凡有没有跟他吵起来?”
阿梅瘪了瘪嘴,“没有,吃完饭就走了。”
陈丽有些泄气,给自己盛了一碗燕窝,靠在厨房台面旁,“往常钟恺凡不都是跟老钟鼻子不是,眼睛不是眼睛吗?出什么稀奇了?”
阿梅摇了摇头,那会儿钟恺凡进书房,肖正一直站在门口,她就是想听墙角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