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千里之行（完）(108)

　　他终于不用终日被拿来和别的孩子对比，不用终日被提醒，你只是个失败者了。
　　他不怕奋斗和努力的苦，他怕的是枷锁和桎梏。
　　他不在意饭菜不可口，衣服不好看，也不在意生日没有蛋糕和礼物。
　　他只想要一点点理解，和尊重。
　　却是那么艰难。
　　他感激，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
　　可感激，不等于爱。
　　他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孩子。
　　如果可以，请当我没有出生过吧。
　　再见。
　　千里挂断电话，抬头看看广袤的天地，心中只有空落和茫然。
　　他很坚定他会离开，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离开。
　　也只能离开。
　　那个地方，每多留一天，都是无尽的煎熬，每多花一分他们的钱，都犹如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甩在自己脸上。
　　让他们供自己读完高中，再上大学？
　　不，这从来不在千里的设想之中。
　　眼前，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思虑再三后，千里去了不算太远的另一个城市。
　　他游戏里一个多年的朋友在那里。
　　此外，他也不知还有谁可以投靠了。
　　长久的交情还是有点用的，朋友收留了他，暂时不至于沦落街头。
　　住了没几天，有一天晚上，千里正在沙发上睡觉，突然有团东西压到了他身上，还是活的。
　　千里吓得跳了起来，对方也吓得跳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惊叫。
　　惊叫的不是他朋友，而是他朋友的女朋友。
　　女朋友衣服都脱到一半了，看到这里居然有个陌生男人，又羞又怒，蹭蹭蹭地冲进了朋友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朋友和千里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酒味。
　　千里尴尬地笑了笑，“你……你们继续。”说罢，逃也似地出了门。
　　出了去才发现已是半夜，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门了，人迹寥寥，偶尔能见到三两个青年小混混或喝醉酒的大叔走过，地上时不时地跑过几只老鼠，爬过几只蟑螂。千里走了好一段路，离朋友家大约有一些距离了，才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半睡半醒地熬了一宿，天亮了。千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继续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累了就坐坐，坐够了就接着走。下午，估摸着朋友该醒了，千里在报刊亭打了个电话给他，说自己已经找到去处，不麻烦他了。
　　朋友连连说好，又意思意思地嘱咐他几句照顾好自己，有需要叫他云云，便挂了电话。
　　千里看了看四周，在一个老奶奶的推车上买了一块钱两个的大白馒头，坐在路边，一边啃着一边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如斯热闹，却与他无干。
　　这馒头一吃就吃了几天，每天花几块钱就能填饱肚子，晚上去附近小广场的长凳睡觉，渴了就去喝公共水龙头的自来水。
　　这大概，就是流浪的滋味吧。
　　人活着，真是很简单的事情。
　　怎么活，却是个复杂的问题。
　　世界之广，何处是他容身之所？
　　有一天，千里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了许久许久。
　　一条狭窄的楼梯上方，挂了一个招牌。
　　E时代网吧。
　　他想进去，却挪不动脚步。
　　他想走开，还是挪不动脚步。
　　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办。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漫漫人生，他要怎么过。
　　他想起老板，想起他世故精明的外表下柔软的心，想起他做的难吃的饭，想起他说的很多话，想起他教会自己的很多东西。
　　他想起无咎，想起他们虽不漫长却刻骨铭心的征战岁月，想起他们从不曾见面却与生俱来般的默契。
　　算了吧。
　　千里终究没有踏入那道门。
　　路边有个卖唱的年轻人，站在麦克风前，扛着把吉他，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千里不自觉地驻足凝望。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父亲老家是说粤语的，他电脑里的播放曲目几乎都被各种经典粤语老歌占领了，除了《友情岁月》，父亲最爱的就是这首《海阔天空》。
　　Beyond算是父亲的偶像，每每说起那群寻梦的少年，父亲的目光中都会充满向往。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千里怔怔地听着，看着，不自觉地跟着轻声唱了起来。
　　有时在打完副本后，父亲会心情愉悦地哼上几句，连着麦的其他队友听到了，便也一起唱，这群隔着天南地北、只靠网络连在一起的朋友们，即便素未谋面，也阻碍不了炽烈的情感交融。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他想家了。
　　不是想母亲的家。
　　是想父亲的家。
　　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家。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四周的观众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独千里站完了一首歌的时间。
　　千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看了看，抽出一张一块，放进了小哥的吉他箱里。
　　“谢谢。”小哥微笑着点了点头。
　　千里花10块钱找了家一看就不正规的小旅馆，开了一个小时的钟点房，好好地洗了个澡，热水器基本是坏的，好在天还不冷，冷水澡也不碍事。
　　又回那个老奶奶的小摊子买了两个馒头，填饱肚子。
　　然后，找工作。
　　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但前提是他得活下去。
　　从那条街开始，千里开始了地毯式的扫荡，只要门口贴着招聘字样，千里就进去询问。
　　第一天，一无所获。
　　第二天，第三天……
　　他没有任何经验和技能，没有像样的简历、学历，最重要的是，他18岁都不到，正规一点的店都不敢雇他。
　　而且，千里还有个要求——得包吃住。
　　在千里口袋里剩的钱连10块都不到时，总算有老板收留了他。
　　是一家小餐馆，工作很杂，从厨房到店面，从采购到下厨、洗碗、扫地，近乎全都要做，每天9小时，每个月休息三天，包吃住，且由于千里的年纪，他的工资比别人要低，只有800块。
　　千里二话不说，一口应承。
　　没人想到这看起来瘦瘦的男生那么能吃，在店里的第一顿饭，千里就把饭锅和菜盘子都清空了。
　　千里平日很沉默，不怎么跟其他人聊天，休息的时候就坐着发呆，能呆上很久很久。
　　开始的几天还相安无事，过了没多久，老板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嫌弃他了，千里确实不擅长干那些杂活，笨手笨脚的，远不如其他人来得精干。
　　无论老板说什么，千里都闷声不吭，只管做自己的事。
　　除了老板、老板娘，店里还有其他两个员工，店里有台电脑，过了用餐高峰期，店里空无一人时，老板就会打打游戏。


第605章 以后你就懂了
　　某天下午, 老板没有打游戏，而是打开了《斗者之心》的比赛直播。
　　《斗者之心》的职业联赛, 已经开始了。
　　两个店员都凑在边上和老板一起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千里坐得远远地, 望着门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出神。
　　“我cao，FC打得太烂了吧, 什么去年的冠军啊, 我上都比他们厉害——”
　　“这个水神真的太怂了, 上去就是干啊，跑个屁啊！”
　　“这种都能拿冠军，对手都什么水平？”
　　“还是MS这个龙侠比较帅，战士就该这么玩！”
　　“这局你赌谁赢？”
　　“肯定MS啊！”废话, 瞎的都看得出FC劣势了。
　　“切——老板呢？”
　　“MS，怎么样, 小吴，你赌FC？”
　　“这……”小吴面露难色, 忽然灵机一动, 朝着千里叫道, “喂！你也来啊！赌谁赢？FC和MS随便选一个！”
　　“……”千里看了看他。
　　“快点啊！”
　　“FC。”千里还真回了他。
　　“哟！”小吴目中一亮, “行, 3对1，老规矩，输了的今晚请吃烧烤！”
　　本以为占了个大便宜, 然而当比赛结束的时候，三人都笑不出来了。
　　FC还真特么赢了。
　　“我靠……”小吴难以置信地盯完电脑盯千里，“你这什么狗屎运啊……瞎蒙都能蒙对？”
　　“你小子天生买彩票的体质？”老板也揶揄道。
　　“……你们没看上个赛季的比赛吧。”千里说。
　　“啊？”三人不明所以。
　　“FC最擅长的就是先抑后扬打持久战，能被他们拖到后期基本没有胜算，水神是抗压型近战，那不叫怂叫有耐性，龙侠是激进型，但很不巧他的风格刚好被FC克制，这一场MS要能在30分钟之内打完还有机会，过了30分钟，悬念就很小了。”千里说。
　　“……”千里这突如其来的一长串逻辑清晰有条有理的分析吓到了三人。
　　“烧烤我不吃，你们去吧。”千里说完，起身走开。
　　怎么回事？
　　他只想彻底离开那个世界，好好清净一下，为何它却犹如冤鬼缠身，不肯放过他？
　　又是一个下午，这天没有比赛，另两人恰好都请假了，店里难得地安静。
　　老板和老板娘在厨房里不知在商讨什么，千里瞅着那台电脑看了半天，终于探着脑袋问老板道，“老板……我能用一下电脑吗？”
　　“嗯？”老板匆匆地看了看他，甩了甩手，“用吧。”
　　千里坐到了电脑前。
　　他没有打开Q（河蟹）Q，也没有登录《斗者之心》。
　　在电脑桌面扫了两眼，千里操纵鼠标，往《英雄传说》的图标上啪啪地点了两下。
　　音乐响起，进入游戏。
　　自从沉迷《斗者之心》后，其他游戏都被千里打入了冷宫，许久没有碰了，加上他使用的这个号是个小号，上面几乎没有熟人。
　　千里点下“开始”按钮。
　　没想到才打了10分钟，就来客人了。
　　偶尔也会碰到这种下午3点来吃饭的，老板边叫千里边迎了出去，千里抬头看了看，应了一声，估摸着这一局能在5分钟之内结束，马上心急如焚地加快操作。
　　尽管只是个马甲号，尽管这场胜负无足轻重，但千里从来没有挂机这个习惯，任何游戏，一旦开始，他就会认真地玩到最后。
　　3分钟后，屏幕上胜利的字样跳出，千里利落地退出游戏，起身蹭蹭蹭地跑进厨房帮忙。
　　老板没说什么，看他的眼神却不太对了。
　　晚上吃饭时，老板看似漫不经心地感叹了一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这个月又比上个月惨淡了不少，物价又越来越贵，每天的买菜钱都赚不回来，再这样下去，我连你们都养不起喽。”
　　千里默默地扒饭。
　　千里的第一次“职场”体验，短暂又漫长，短暂是因为日复一日地出卖着廉价劳动力，毫无新意，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漫长是因为行尸走肉带来的煎熬。他只是仅仅在活着。
　　一个月到期后，千里向老板辞职。
　　老板似乎也不意外，淡定地和千里一笔笔“算账”，打破的碗、千里发烧时赊老板账买的药、因病矿工扣的工钱等等……算下来，总共扣了30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