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弥雷特】一只野生王子的九步求爱法(8)
贝雷特把帝弥托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安抚他。片刻后,帝弥托利回握了一下。
贝雷特开始给王子洗澡。他不急不慢,循序渐进。同那天清洗盔甲一样,他先从双手开始,然后是手臂,先左后右。与此同时,贝雷特也在施展着白魔法。他抚摸着那些伤迹,希望能将它们消去。
之后是躯干。在碰到那些想必还隐隐作痛的伤口时,贝雷特竭尽所能地治疗了它们。在处理一根尚未复位的断掉的肋骨时,帝弥托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待帝弥托利坐在池边后,贝雷特开始为他清洗双腿。这一项工作也结束后,倒轮到贝雷特开始犹豫了。他正欲发问,帝弥托利便已经回答了他:他转过身,将裸露的后背朝向贝雷特。贝雷特突然觉得自己很荣幸。他将手覆上王子的上背部,王子本能地跳了起来,但他随即又放松了些许。
贝雷特开始了清洁工作。从脖颈到下背部,他慢慢洗去干涸的血迹,消除旧有的伤疤,抚平那双紧绷着的肩膀。从始至终,贝雷特都尽可能地保持着动作的轻柔,以免吓着帝弥托利。
“转过身来吧。”贝雷特柔声道。
帝弥托利照做了。他凝视着老师的眼睛,蓝色的独眼中跃动着火花。贝雷特无法辨明这种情绪,但他能看见其中蕴藏的温柔与平和。
一切都是那么安详。贝雷特将手搭在了帝弥托利的头发上,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帝弥托利的眼睛,就同那天在河中时一样。再次地,贝雷特开始清洗那头金发。
眼罩还很脏。
“我可以摘下它吗?”
帝弥托利点点头。贝雷特便伸手搭上他的后脑勺,轻轻地解下了眼罩。
眼罩滑落下去,显出丑陋的伤疤和闭合的眼皮:那只眼睛已经不翼而飞。贝雷特用手指描摹着帝弥托利的眼眶,再次施展起了白魔法。他想要安抚帝弥托利,缓解他的痛苦,缓解这份早已过去,却仍旧在折磨他的痛苦。之后,贝雷特还清洗了帝弥托利的脸颊。
这一次,贝雷特完成得很好。双手离开王子的那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放了,他看向帝弥托利。
在看到帝弥托利的表情之后,贝雷特笑了。
“谢谢你。”
第二天,青狮学级的众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的王子殿下变得焕然一新、整装待发。他仍旧穿着那套铠甲,但它已被擦洗得闪闪发亮。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来看,他可能还换了一套里衣。最令人吃惊的是,王子殿下的头发也变干净了!他甚至还用一条小发绳把头发扎了起来,以免它们过多地垂落在脸上。
自他们重逢以来,帝弥托利第一次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而非野兽了。
“老师,你真是个大大大大大魔术师!”
第五步:一起洗刷刷 END
第6章 Chapter 6 触碰
自那之后,帝弥托利紧绷的状态更有好转。青狮学级的众人却不那么认为:王子殿下仍旧对所有人心怀戒备,只不过除了老师而已。且仅当他们二人独处在老师那个仄小的寝室里时,王子才会卸下心防,也还算是个进步吧。但在贝雷特眼中呢?他所能见到的改变可是日新月异的:帝弥托利不再含胸驼背,不再草木皆兵,他独眼中跃动着的火花愈发明亮。贝雷特看着帝弥托利的体态发生变化,就像在见证一朵花儿的绽放一样。
每到夜幕降临,帝弥托利都有在好好睡觉。贝雷特并未亲眼见过他熟睡,但他就是知道:因为帝弥托利的黑眼圈越来越淡了。帝弥托利总比贝雷特更早醒来,所以贝雷特至今都还没有看过他的睡颜,可真遗憾。
待到朝阳升起,王子常常会凝视着贝雷特,盯着他醒来后的一举一动。他很可能每天也在看着贝雷特入睡。帝弥托利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想老师看上去真是弱不禁风,还是在想有老师陪着他真是太好了,亦或是……他其实仍旧囿于那些黑暗的想法?
午夜时分,帝弥托利会有醒来的时候。噩梦缠身的他,常把贝雷特一并折腾醒。有时候,他会痛苦地挣扎起来,一会儿捂住脸,一会儿拽着耳朵,一会儿又揪起头发。贝雷特便握住他的手,随意嘀咕些什么有的没的来安抚帝弥托利,帮助他冷静下来。有时候,贝雷特在月光映照下睁开双眼,看见有泪水滚落帝弥托利的面颊。王子一声不吭,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贝雷特便拉过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它。稍待片刻,那只手便也会有力地回握过来。
大多数夜晚,亡灵就这样悄然远去。有时,它们依旧阴魂不散。但只要帝弥托利还醒着,贝雷特就会守在一边。他就这样握住帝弥托利的手,不会紧到令他无法挣脱,也不会松到让他轻易抽走。
贝雷特自己则许久没做过噩梦了,因为当回忆汹涌而至的时候,他根本睡不着。碰上这种难得的夜晚时,帝弥托利便也不会睡。他们之间仍旧没什么肢体接触,顶多因为床太小,所以不得不碰着彼此的腿或胳膊而已。这一点点身体上的联系就好比救生带一般,让贝雷特坚强起来免于被洪流冲走。在记忆的洪流中,他想起父亲(对他而言,他失去父亲仅仅是前几个月前的事。不是一年前,更不是五年前);想起他错失的五年光阴,没能亲眼见证他稚嫩学生们的成长;想起最终归于沉寂的苏谛斯。此时帝弥托利的凝视,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温暖感觉,总能将贝雷特拉回现实。
帝弥托利好起来了,兴许贝雷特也是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战事迎来了转机。他们在炼狱之谷和罗德利古公爵会合,迈出了漫长的收复法嘉斯之路的第一步。贝雷特曾在修道院见过这个人:他是菲力克斯的父亲,现任的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和法嘉斯先王友谊深厚,因而也是帝弥托利的坚实后盾。他对贝雷特能在帝弥托利身边陪伴着他表达了谢意。
阿莱德巴尔,布雷达德家的英雄遗产,被交到了帝弥托利的手中。于是,这杆家传长枪每晚都和天帝之剑一起交叠着靠在床边。它的枪刃如活物一般颤动着,仿佛一个意欲挣脱束缚的邪灵,因此贝雷特如厌恶所有英雄遗产一样厌恶它。它们的颤动令他直起鸡皮疙瘩,触感也令人作呕。贝雷特将其握在手中时,他的脑海中便会回荡起近乎以假乱真的尖叫声。他本想找苏谛斯问个究竟,但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倒也不是绝对的形单影只,帝弥托利每天晚上都待在贝雷特的房间里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每个晚上都很美好。有天,贝雷特在破晓前听到了帝弥托利的哭声。那是个有些瘆人的声音,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悲鸣。多年的佣兵生活让贝雷特猛然睁开双眼:帝弥托利不在床上。他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抖若筛糠。
贝雷特立刻翻身下床,打算和王子一起坐在地上。然而在付诸实践前的最后一秒,他总算想起来,自己的动作得慢一些,轻一些才行。帝弥托利已经越来越习惯身旁有贝雷特的存在了,但他还是会紧张,极容易在被吓到的时候反应过度。
贝雷特像往常一样握住了王子的手,希望以此安抚他。手边传来王子的颤抖,不成声的哽咽正从他的嘴边漏出来。贝雷特便将帝弥托利的手捏得更紧了些,拇指隔着手甲安慰般地画着圈,虽然帝弥托利感觉不到就是了。他等待着王子的回应,但等了许久也未能如愿。看来这个老办法不奏效。
于是,贝雷特挪得离帝弥托利近了些,将双臂环上他的肩膀。帝弥托利还好好地穿着盔甲(毫不夸张地说,他穿戴得十分齐整),因此想要抱住他还挺难的。虽然贝雷特的视野范围里只剩下了帝弥托利的头发,但帝弥托利每一次的颤抖都在透过身体传递给他。
帝弥托利伸出原本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搭上贝雷特的后背,紧紧地抱住了他。这力道还不至于伤到贝雷特,但也差不离了。不过,贝雷特一点也不在意。
帝弥托利猛地抽泣起来,紧接着便有泪水落在贝雷特身上。他抬起手轻柔抚摸着帝弥托利的头发,哼起了歌谣。渐渐地,他感觉到帝弥托利冷静下来了:先是颤抖的身躯慢慢平复,直到归于沉静。无声的泪水代替了呜咽。然而,那双紧紧揪着贝雷特衬衣的手却没有松开。
老师的手指始终流连在王子的发间,直到他发现王子已经睡着了。他因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也只是停了那么一会儿而已。即便帝弥托利已经睡着了,贝雷特也仍会竭尽所能地安慰他的。
到了早上,房间里突然响起急促的喘息声。贝雷特知道,帝弥托利醒了。
抓着他衬衣的那双手更用劲了,就好像它的主人生怕失去平衡从贝雷特身上掉下来一样,亦或是,那位主人根本没料到自己会睡着吧。在那双手终于松开之后,贝雷特才得以抽回身,和王子四目相对。
王子的眼神中似乎透露着感激,这一刻是如此令人欣慰。但随后,他眼中的火花黯淡下去,眼神复归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了。
天亮了。帝弥托利夺门而出,连早饭都没有吃。
那天晚上,贝雷特一度担心帝弥托利不会再来了。
王子曾一直紧闭着心门。白日里,他总沉思不语,待人冷嘲热讽,粗鲁无礼。眼中只有复仇的他,熊熊燃烧着对艾黛尔贾特的仇恨之火,全身心地投入进使死者安息的渴求中,将伙伴、家人,乃至骑士的荣耀抛在一边。多亏了贝雷特,帝弥托利才开始学着照顾自己。贝雷特觉得,那些亡魂的声音应该也越来越小了。
帝弥托利只有在晚上与贝雷特待在一起时才会稍稍卸下心防。他们之间不作任何交谈,仿佛开口说句话就会撞破这分微薄的转机。每逢清晨来临,帝弥托利便重新筑起心中的高墙,直到暮色四合之时,贝雷特打开他的房门。
说起来,要想让帝弥托利来,最便捷的方法还是主动去抓他。然而,贝雷特选择再继续纵容帝弥托利一会儿。他是不是睡懵了,才对自己如此不设防呢?拥抱帝弥托利只是个意外,相同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