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失格(119)
修治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含杀气,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是太空了,空洞得不像是人类会有的眼神,倒像是一樽过分精致的人形玩偶,他原本穿着西装与小马甲,白领口下面系着精致的丝带,是诗小姐系上的。
现在丝带散开了,领口的扣子被拽掉了一颗,与白天鹅差不多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圈红痕,宏义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修治,查看情况,发现那道痕迹无疑是首相先生勒出来的。
[这是天使?]他觉得太荒谬了[杀戮天使还差不多。]
然而出于各种原因,譬如朋友的嘱托,修治荒原似的眼睛,宅邸中的古怪氛围,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把孩子抄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逃了出去。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
“……”鹰翔太说不出话来,过分的惊讶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手指尖指着太宰,颤巍巍颤巍巍,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是惊讶于他是首相的儿子,还是发生在当时的惊天惨案,又或者是他母亲做了什么,其中又有尖枪英雄什么事,还有为什么首相想要杀他。
[不行,太混乱了,信息量太大了,根本问不出来!]
“说起来。”太宰顺时针均匀地转动小茶匙,他的小手指微微翘起,弧度优雅,这是寂小姐言传身教交给他的动作,“当时的话,就算是阿宏都被吓到了吧。”他轻快地说,“比起什么想要拯救人啊,故人嘱托之类的理由,对他还说更重要的一点,应该是要把当时的修治君带在身边监视吧。”他摊开双手,故作幽默外国人,“说到底他实在很像是敌人的预备役啊,小小年纪就能不带任何情感地夺走人的生命,如果换成别人来说,那大概就是天生的敌人与破坏狂吧。”
[可以扭曲一切的恶,修治君,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跟弔是一样的孩子。]
“不。”偏偏此刻,鹰翔太艰难地夺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并不是那样。”他说,“如果是天生的破坏狂,那么修治君根本就不会救铁名先生,而且在此之前他会犯下更大的错误。”他说,“因为修治君一直是个平和的人,可以拯救人,可以给别人希望,阿喀琉斯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太宰发出无意识的气音,“接着说吧。”他似乎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太多,又或者他并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个会向善的人。
……
他们过上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这是真的,就算是阿喀琉斯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反英雄,他是出色的警察,感官灵敏,然而缺少做反英雄的经验,并且在短时间内树立了众多敌人,安全屋很少,还带着小孩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带着津岛修治从一个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地点,每天就在逃离英雄与警察们的追捕。
那段日子很辛苦,阿喀琉斯并不轻视修治,却也不将他当作能够信任的伙伴,小孩子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用琉璃珠子似的眼睛记录一切。
“你在看什么,修治?”
“没看什么。”
“今晚想要吃什么?”
“蟹肉。”
偶尔,两人之间会夹杂着几句平平淡淡的对话,他经常会给修治带些东西,高深莫测的书籍,还有北海道产的蟹棒。
修治举着蟹肉棒,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寂小姐不会给他吃这种东西,因为太庶民了,也不健康,家里似乎只会出现张牙舞爪的海蟹。
“你、觉得怎么样。”宏义看着挺无所谓的,但眼角的余光却盯在津岛修治身上,他身上还有血腥味,他们在安全屋藏了三天,蟹棒是偷偷摸摸去街角的杂货铺买的。
[我得照顾好他。]
宏义是这样想的。
[大人怎么能没有照顾好孩子?]
他给了自己能给津岛修治的一切。
“……”修治君咬了一口蟹棒,蟹肉很Q弹,与真实的螃蟹不一样,淀粉与肉掺和在一起,捏成了棒的主体,又添加了植物香精。
“不好吃。”他低声说,“比家里的蟹肉差远了。”
“是吗。”宏义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几下,“过两天试试看蟹肉罐头吧。”他说,“比蟹棒美味多了。”
“……”修治说,“姑且尝尝看吧。”
[身体:津岛修治]
[同步率:70%]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76章
事情在第一年结束后迈上了正轨。
这里的正轨是指,正田宏义不用像抱头老鼠一样在阴沟洞里打滚了,他逐步积累起来了做反英雄的经验,建立了不少安全屋,与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取得了联系,津岛修治也不用跟着他只能以蟹棒充饥。
而修治君,从一开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变成了偶尔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说写写阿喀琉斯的信件,又或者是指导着正田宏义做投资。
后者听起来很奇怪,但他们确实是如此分配工作的。
“无论要做什么事业,经济才是最根本的基石吧。”他在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微妙的,带着点困惑的天真神情,“一旦有了足够的资金,无论想要做什么,都会变的易如反掌起来,英雄的行动网络,遍布社会各地的安全屋,完备的医疗设施……”他用轻快的语调在正田宏义心上狠狠插了一刀,“不过阿宏的话,似乎很不会打理财产,前期似乎为了行动积累了一笔钱,不过到现在,已经口袋空空囊中羞涩了吧?”
“如果靠你的话,别说是好吃的蟹肉罐头,很快就要连北海道的蟹棒都吃不起了。”修治君说,“所以,就把宏义攒下来的钱给我,让我帮你变成更多的钱吧。”
如果是其他小孩子这么说,父母一定会以为他们是要拿钱买玩具或者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交出大额的资金,但正田宏义偏偏就把钱给修治了,他许愿似的说,“能把一份钱变成两份钱吗?”
修治轻声说:“我能把一份钱变成十份钱哦。”
……
“阿喀琉斯,他的钱是这么来的吗?”鹰翔太用难以言喻的眼神上下打量太宰治。
“很奇怪吗?”
“是的。”他承认,下一秒,鹰翔太为自己的话找到了更合理更详细的解释,“我说的奇怪不是说修治君会挣钱,而是他愿意将自己的头脑用在这件事上。”
津岛修治,在鹰翔太的耳朵里,这名字已经与太宰治画上了等号,他隐晦地说:“你看,修治君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说,“他……他大概不太重视物质生活,只要有些感兴趣的书可以看,有蟹肉罐头可以吃,有诡谲的事件可以让他参与,应该就能获得少量的满足,他大概对物质生活是没有太多需求的。”
[如果太宰有什么想要的,根本不用通过钱,就能取得。]
他似乎不应该这样去想另外一个人类,但太宰确实让鹰翔太产生了如此的错觉,总之,把他与金钱放在一起,让鹰翔太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是杀一只老鼠却用了加特林机枪,为了解道小学生数学题却找来了高斯。
古怪、不协调、实在是很不太宰,鹰翔太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上,修治君觉得很愉快。”他明明是在叙述过去的自己,口吻却像是在点评其他人,冷漠而客观,“什么是有趣的工作,有什么无趣的工作,在修治君看来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挣钱对他来说神不定很枯燥,但通过一连串不断变化的故事看所谓的股市涨落,是种新奇的体验,用挣来的钱购买蟹肉罐头,置办安全屋,看宏义在安全屋里装上被炉,对他来说都是有趣的事。”
“这大概是所谓平淡的波澜吧。”他的神色不知该用倦怠来形容还是用冷漠来形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修治君确实从那样的生活中获得了快乐。”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那样跟阿喀琉斯在一起一辈子也很好,头一次,他身边出现了大朋友。]
最后的话是隐去的,如果让外人知道他过去的想法,也未免太悲哀了。
“在第二年的中段,修治君遇见了波澈。”讲述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翔太君你与阿健勉强称得上熟悉,有没有听他说过以前的事?”
“我……稍微听过一点点。”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宰并不准备说那些快乐的事,他敢断言当修治与阿喀琉斯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获得了短暂的甚至是有点平凡的快乐,他也不敢去追问,只能含糊地说,“他说自己以前是在精神病院。”
“是的。”太宰说,“波澈君小时候,确实是个很难相处的孩子。”
……
“嗯——”正田宏义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双手交叉着,脖颈微微向下垂,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纸张看,眉头依旧是松散的,没有拧在一起,但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宏义就是这样的人,你很难从他的表情上感受到多少的压迫感,无论是在做多么重要的事情,他的五官都很放松,倘若要判断人此时的心情,只能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太贴切了。
一双手忽然从他身侧蹿出来,轻飘飘地将他面前的纸张给抽走了,修治君看见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些姓名无疑是属于政治家的。
托他那位父亲的福,不仅仅是日本的政治家,英国的、美国的、欧洲的,他全部都认识了个遍。
放在同龄人中,太宰的身量绝对算高的,远看甚至有股风中杨柳的单薄意味,他的骨节十分修长,白皙手指搭在纸张的边页,竟有股超越了年龄的优雅。
你看着他,总会产生总错觉,仿佛眼前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十岁,但他的脸却无疑又是孩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