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Gin提出离职(89)
也许是莱伊。尽管琴酒不想承认,但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个人最可能完美取代他。
正如北条夏树无数次谋划着逃离组织一样,琴酒也多次思考这件事,因为这是来自【拉普拉斯妖】的预言。得到代号之后,他知道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自五十年前起, 接触过【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员无一不失踪或者死亡,仿佛人类不自量力地触碰规则外的领域,被大发雷霆的全知恶魔处决。
他拒绝让夏树变成其中之一, 可这小孩又实在有天赋,十三四岁做的demo有如神迹, 所有的观测结果被一一证明正确。
然而他也像从前的那些研究员一样遭遇不测, 出了场莫名其妙的车祸, 只丢失几年记忆已是万幸。
【拉普拉斯妖】demo自那时起,像方向错乱的指南针,渐渐失去它该有的效用。
琴酒知道该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涉及了完全陌生的领域,他很难理出思绪。他能做的只有和朗姆斡旋许久,将这个项目彻底压下去。
既然想不清楚,不安全的东西就禁止他碰。
琴酒讨厌【拉普拉斯妖】,从个人的角度而言,他不喜欢这种海市蜃楼一样神神叨叨的发明。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北条夏树车祸之前,那个demo做出的、对于未来的预言渐渐实现了。
其中最远的一条,是组织将在二十年内覆灭,也是目前唯一尚未验证的。
北条夏树因此和黑泽阵发生过多次争执。
最严重的一次,夏树语气十分激烈地对他说:“你是组织的狗吗?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吗?你不会为自己考虑吗?”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冷到几乎要结冰:“你想死?”
那场争吵引发长达半个月的冷战,明明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两个人硬是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沉默把他们的声带都吃掉。
冷战止于黑泽阵半夜顺手帮他关门,却发现这人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眼睛紧紧闭着,应该正在是经历一场梦魇,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黑泽阵看不上哭哭啼啼的废物,尤其是男人。
但他盯着夏树半天,顿时没了脾气,把人推醒;夏树醒了,看清黑泽阵的脸以后,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说了些什么“清剿”、“死亡”之类的词句。
这场两人的战争又一次无疾而终,黑泽阵也因此开始考虑组织覆灭时该如何脱身。
他过惯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方式,组织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两者互相成就。只要组织一天不灭,琴酒就不会主动脱离。
不过凡事总有个意外。
“他是公安协助人。”贝尔摩德把一沓复印件丢到他的桌上,欣赏起自己的指甲,十分散漫地说,“你自己看吧。”
琴酒随手翻两页,并不相信这件事,但他的想法左右不了Boss的态度。
如果他为证明北条夏树的忠诚向上级反应,才是最危险的。
贝尔摩德送完资料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也不知道是Boss授意还是出自她本人的好奇心。
不着痕迹的试探让琴酒十分烦躁,他往窗口靠,点了支烟,准备默不作声地发个信息让夏树别回来,结果恰好看见他在便利店楼下躲雨。
贝尔摩德正抱着肩,信步朝窗口走过来。
没有时间了。
琴酒扣下伯莱塔扳机,子弹飞梭而过,擦破他的左臂。
而夏树抬头,看见是他之后,瞳孔睁大,表情渐渐僵住,头也不回地逃窜。
他最后往来的那一眼,很轻,又有种支离破碎的绝望感。
琴酒的心口抽了下,酸涩感顺着血液蔓延,他艰难地把这种感觉压下去,维持着面色不变,避免被贝尔摩德察觉到不对劲。
对付完这个难缠的女人之后,他开始找人。
电话打不通,一切联系方式切断。
顺着线索,他找到那辆废弃的跑车,以及落在座位上的戒指盒,里面躺着亮晶晶的银色戒指。
……尺寸很合适,但被主人丢下了。
琴酒垂着眼睛,垂着脸,突然沉默下来,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形成完整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一件非常伤人心的事情,小狗去为他买戒指,没有得到湿漉漉的吻与爱,反倒等来一枚锋锐残忍的子弹。
琴酒从不和人共情,此刻却被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和痛苦浸没包裹,一度感到有些窒息。
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北条夏树,这层静默忽然崩解了。
然而对方拿枪指着自己的下颌,面无表情地质问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北条夏树也不在乎他的回复,只是居高临下地发表询问,冷淡而平稳地吐字。
——他想死。
理智和感情剧烈地来回拉扯,决定被放在天平的两端,琴酒在短暂的沉默中回顾了这几年。
Gin想为他戴上项圈,锁上链条,让他为自己一人所有,藏在精致华美、安全无忧的鸟笼里。这次的事件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如说,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出去玩的小狗怎么能完全不受伤,说不定哪天又要一脸茫然地躺在医院里问他是谁,他恨不得毁了造成这一切的可能性。折断羽翼,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自此不必焦虑。
黑泽阵则克制得多,用全部的自制力压抑住来势汹汹的、日夜蛊惑着他的渴望。他想看夏树笑,快乐地喊他的名字,再全须全尾地拥有这个人。
这场长达多年的拉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这一瞬间,终于是黑泽阵沾了上风。
黑泽阵套上戒指,心甘情愿地被驯养。
然后带着他的小狗去流浪,奔赴一场迎着天光的盛大逃亡。
……
摊主把黄油土豆装好递给他,黑泽阵随手丢进塑料袋里,和退烧药消炎药挤在一起。
他加快步伐,莫名的心慌,这种不安在推开门的瞬间达到了巅峰——因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看清客厅内景象的那瞬间,黑泽阵喉结猛地紧绷,只觉得有生锈味浸满舌根,踉跄着走到沙发边上。
经验第一时间提醒他,眼前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左轮手枪随着垂下的手,掉到地毯上。淡淡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黑泽阵摸了摸他尚且有温度的脖颈,指腹下是动脉血管,青蓝交错,却了无生气。
他闭着眼睛,黑发柔软,面庞白皙,乖巧得像是睡着了。
可手指,又那么凉。
不过夏树从小就这样。这小孩娇气得要命,牛奶不喝有乳糖的,隔三差五生病。
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摸黑泽睫毛,指尖凉凉的,光是轻触一下,他就被吵醒了。他并不继续装睡,因为他非常乐意欣赏夏树的窘迫,眼神飘忽,接着胡说八道,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苍白解释。
再不醒的话,黄油土豆就要凉了。黑泽阵想。到时候肯定又要惋惜,很可能会要求自己再买一个,明明是他自己的错,非得别人哄。
为了避免它变冷,以及那之后无端的争吵,快点醒吧。
……生气了么?
行吧。夏树也不是毫无优点,至少很聪明。黑泽阵决定公正地承认这点。
所以很多不用解释的事情,夏树也应该明白,就像他明白自己不会杀他一样。
他既能想到心口的那一枪迫不得已,也就一定知道,他被坚定地选择了,也从没有被放弃过;接下来的故事还很长很长,是充满动荡的双人冒险,少了一位主人公都算失格。
可以去冲绳看星星,像夏树少年时期憧憬的那样。他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这之中当然也包括星空,宇宙广阔,恒河沙数的星云穿梭其中,彗星拖曳着赤红长尾游行,行星围绕着太阳有条不紊地转动。
黑泽阵握着他的手,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在他的等待中慢慢变得明亮,终于彻底亮透。
雨渐渐小了,黑泽阵慢吞吞地望了眼窗外,光线刺目。
他意识到夏树不会醒了。这个念头像一颗锋利的子弹,穿透骨缝与筋膜,在心脏最深处旋搅,留下血淋淋的空腔。
撕裂感、愤怒与痛楚侵蚀他,撕裂他,从四面八方进犯,冻凝每一滴血液,撑破每一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