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16)
“被榴莲扎死的。”
“被榴莲?您是说榴莲?大人,您见过榴莲吗?那种从昆缇利亚进口的水果吗?黄颜色,很大,外皮上有很多刺,剥开来后很难闻……”
“就是那东西。我没吃过,不过我见过它。”
“人怎么可能被榴莲扎死?”伯里斯完全感觉不到凶案的恐怖气氛。
洛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细节。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去皇宫了,到时候艾丝缇肯定要跟你说这件事。对了,伯里斯,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洛特压低了声音,伯里斯也不由得跟着皱起了眉。
洛特伸出手指,勾了勾蜷曲在法师肩上的亚麻色发梢:“我发现……你披着头发非常好看,你以后也别扎头发了吧,你扎起头发像个古板的老学究,披着头发更有青春的活力。”
伯里斯无奈地走开:“您总是这么快转换话题,我跟不上您的思维节奏。”
“没关系,你会习惯的,”洛特靠在桌边,看着伯里斯束头发、穿外套。
身后的视线令人非常不自在,伯里斯把衣服换到一半就拿上杯子和毛巾去了盥洗室,借着洗漱的机会偷偷把剩下的衣服整理好。
其实他不用脱衣服,也不会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再说了……就算会露也没什么关系,外面站着的不是人,是个半神异界高等不死生物,而且还和他同为男性……但他就是不愿意被这么一直盯着。共处一室穿衣洗漱?这有些过于亲密了,对他来说有点陌生,也有点怪异。
“伯里斯,”洛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当初你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么烦人?”
法师轻笑:“我并没有觉得您烦人,大人。”
洛特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知道你不烦我。这里的‘烦人’不是贬义,而是过于活泼开朗充满好奇心而且注重生活情趣的意思。”
伯里斯慢慢洗着脸,洛特在外面继续说:“六十多年前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故意没和你说太多话。那时候你看上去病恹恹的,精神还有点不稳定,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格,我怕随便聊天吓到你。”
“其实不会,”伯里斯擦着脸回答,“您的语言和常人没有区别,反而是您当时的外形更吓人一些。一开始我确实吓到了,不过很快我就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洛特突然几步冲过来,不客气地直接打开了盥洗室的门,伯里斯回过头,暗暗决定以后关门必须反锁……幸好这次他只是在洗脸而已。
“你知道吗,一说起从前的事我就激动!”洛特一手撑着门框,从表情看来,他确实很激动,“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是能干大事的人!我果然没看错,我的小法师变得这么厉害,这么有钱!现在每天看着你,我就……我简直想……”
伯里斯吓得把毛巾掉进了水盆里:“您……想什么?”
洛特没往下说,他维持着单手撑门框的姿势,一动不动了好几秒钟……最终他放下了手,面带歉意地退回了房间里。
“也没什么,不说了,换个话题吧,”他站到窗边,背对法师,装作在看风景,“刚才我只是偶尔抒发一下情感。我的文学造诣不深,可能会词不达意,所以还是不说了……说出来肯定会吓着你。别介意,别问了。”
伯里斯点头“嗯”了一声,坐下来整理随身物品。洛特看了几分钟风景,转回头:“我叫你别问,你还真的不往下问了啊?”
“我……遵从您的意愿。”伯里斯模棱两可地回答。其实他挺好奇洛特到底想说什么的,但又觉得最好别引导他说出口。
因为伯里斯低着头,所以他没能看到洛特脸上的风云变幻——就像一个酒鬼痛下决心推开了杯子,或者像空欢喜的猎户在德鲁伊的怒视下不得不放跑陷阱里的鹿仔……
最终,洛特还是没有说下去。他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端起伯里斯的杯子喝了点水,跑回自己的房间更换礼服去了。
第16章
晚宴将在日落后开始,宾客在下午茶时间就可以进入皇宫了。伯里斯现在的身份是“柯雷夫”,一名年轻却十分受重视的法师学徒,他要换上更符合身份、符合年轻人风格的衣服,而不能穿得和老伯里斯一样。
脱掉大斗篷之后,伯里斯有种变成无壳蜗牛的不安全感。他选了一件浅银灰色礼服,外面披着靛色风袍,这是法师礼服的常见搭配,只能在庆典上用,衣服质地太厚重坚硬,不够舒适也不适合外出,实在是好看不好用。
在其他宾客眼里,洛特的身份是个谜,审美也是个谜。
他的黑发用亮紫色的绸带扎起,身穿蓝丝绒礼服和玫瑰金色长风袍,肩前的金色别针上镶嵌着细小的红辉石,石头还组成了一只小龙头。这还不算什么,更恐怖的是,他系着精灵风格的墨绿色银边腰带,下面配了一条金色裤子,裤子左右还有两排流苏随着他的步伐婀娜起舞……他全身上下最低调的算是长靴。远看还可以,它只是纯黑色皮靴,走近一看你就会发现,这靴子两侧贴满了尖尖的小水晶,在强光下水晶的每个切面都会闪烁着不一样的色彩。
这身打扮一看就不像法师学徒,所以洛特也没有冒充学徒的必要。他的请柬上写的是“法师伯里斯的使者”,而贵族和宫廷侍者都觉得他是边境商人出身的暴发户地主,真理塔的法师则认为他是抱上伯里斯大腿的术士。
不过,比起五光十色的洛特,反而是“学徒柯雷夫”更引人注目。很多人都猜到了,他就是传言中的那个年轻学徒,那个与老死灵师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些目光都在伯里斯预料之内,所以他也不太介意。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单独联系他。
在皇宫花园和回廊里随便溜达了一会儿后,果然有人叫住了他。对方是来自王都真理塔的法师,三十多岁,苍白高挑,负责大图书馆的日常事务管理,伯里斯接触过她,她好像叫海达。
海达借着谈论书籍外借的问题,带伯里斯沿花园小径慢慢远离了其他宾客。本来伯里斯还担心洛特跟不上来,四下一看,洛特正在像跟踪猎物的山猫一样从其他小路上偷偷跟着他们,还稳稳地端着一杯花果茶。
他们跟着海达从近卫军军营到仆人房,再从修整中不开放的花园穿过封闭的浆果园,绕了不少路才来到了某幢宫苑的后门。进去之后,海达说自己会留在一层休息,叫两位法师客人自行上楼。
二层的大厅里,艾丝缇正在等待着他们。这里只有她和一名远远站着的侍女,那侍女是公主的亲信,早已知道公主的法师身份。今天艾丝缇穿的不是旅行马装和法师袍,而是玫瑰色的宫廷贵妇礼服,看到伯里斯时她稍有些吃惊,大概是因为现在伯里斯换了衣服,看起来不像是老法师重获新生,倒像是个真正的二十岁年轻人了。
“导师,”公主压低声音,“今天在外面时我得称呼您为‘柯雷夫先生’,您也要称我为殿下。”
“我当然知道,殿下。”伯里斯瞟向大厅深处开向走廊的门,“你堂妹的事……”
“果然您也听说了……”
洛特凑过来:“她真是榴莲扎死的吗?”
公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连榴莲的事都传出去了?不,她才没有被榴莲扎死……但这件事里真的有榴莲。说来诡异,我……”
她留意了一下四周,远处的侍女替她望了望走廊内,做出没问题的手势,她才继续说下去:“我检查过了,她中了假死诅咒。事发时现场没有可疑人员,法术应该是通过预置触发术实现的。我试着帮她解除,但没能成功。”
伯里斯点点头:“等一会儿我去看看。那榴莲又是怎么回事?”
艾丝缇带着他们进入走廊,来到一间客房前。这里的客房原本不是用来招待亲王之女的,现在做此安排只是为了保密。塔琳娜小姐情况特殊,帕西亚陛下和亲王都不希望引起骚乱。
年仅十三岁的少女闭眼平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眼窝微陷,嘴唇发乌,胸口毫无起伏,猛一看和已经死去没什么区别。她床前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经介绍,这是艾丝缇的堂弟,塔琳娜的第二个哥哥,银隼堡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夏尔。
听到来客是“法师伯里斯”的使者,夏尔满面的愁容稍稍消散了些。他猛地站起来,伯里斯几乎觉得屋里的灯火都暗了暗……夏尔又高又壮,比伯里斯高出两个头、宽出半个多人。他外形威武,脸上却稚气未脱,恐怕他比“现在的”伯里斯还年少一些。
上次我见到这么强壮的年轻人时,对方是个半兽人。伯里斯默默想着。
和客人们打过招呼后,夏尔缩回床边握着妹妹的手,苦着脸说:“法师们,看看她吧。她被一个邪恶的疯术士害成了这样……”
“跟我说说这个疯术士。”伯里斯边说边在塔琳娜身边施法检查了一下。艾丝缇的判断完全正确,这女孩确实中了假死诅咒。
夏尔正了正坐姿,拿出向长官汇报军情的严肃劲头:“是这样的,我父亲的银隼堡在落月山脉附近,而落月山脉曾经盘踞着一些蛮族和兽人的部族,他们来自山脉另一侧,总是一次次进犯我们的防线。多年前,我父亲率军征伐匪徒,他花了好几年才把那些邪恶的生物赶回深山中,让他们再也不敢侵扰人类城镇。当年参与战斗的不仅有军人,还有一些本地平民武装力量以及零星几个施法者……”
伯里斯很熟悉落月山脉战役。他的兵工厂曾为此为生产了大量附魔远距武器,比如附加魔法伤害的复合弓和单手弩、能连发重弩矢的山地战车、只杀伤生物却不点燃树木的魔法火焰投炸包……面对兽人和蛮族,人类步兵在近战中没有什么优势,而山地战场又不适合骑兵布阵,所以魔法和使用附魔武器的弓兵在那次战役中起到了非凡的作用。
夏尔接着说:“当年我父亲有个术士盟友,大家都叫他红秃鹫。因为他是红发,而且脑袋上残留的头发很少。那人原本住在山脉附近的村子里,村民把他当牧师一样崇拜,我父亲一直看不惯他,因为他经常利用自己的施法天赋愚弄别人。打起仗来之后,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很可靠,于是我父亲对他大为改观,还承诺赢得战争后要请他到城堡里任职……”
少年骑士说到这,洛特又犯了插话的老毛病:“我猜猜!结果你父亲赢了战争就反悔了,导致红秃鹫疯狂地报复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