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93)
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色彩,都在用最优雅玄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而那些你不能想象的色彩,也在挑战者你视觉的极限。天空那梦幻华美的色彩下,遥遥可见其他的所有诸天,远近大小各不相同,如同三十二轮大小不一的月亮。
这里的天人也个个美丽优雅,时而踏着凤凰仙鹤迤逦着长长的飘带穿越长空,时而骑着白鹿追逐在繁茂古老的树林之间,亦或是钻入星空之海内,与鲛人龙族一起畅游。
而紫微上帝居住的昊天神宫,便如海市蜃楼一般浮在天际的云峦之间。那通体雪白的宫殿宛如是用云彩铸就的,洁白到令人不安,干净到不真实。波旬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进入过那宫殿,里面也如外面一般,除了白色以外没有别的色彩,太过洁净,反而令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悬而未决的邪气。
不过如今他作为一个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天魔,是没有资格进入那座神宫的。他被带至离恨天的边际,一切美好幻觉的尽头。
在那里有一片广袤的白沙地,平坦空旷,只有如波浪一般起伏的细细白沙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在远处一条黑色的细线如毒蛇一样蔓延着,那便是存在与虚无的交界,生存与死亡的边缘——元始之渊。
无数天兵将整片边界团团围住,就算如此,也还是有众多天人遥遥观望。毕竟是当初另诸天震动的第六天魔被行刑的场面,谁又不想去瞧瞧热闹?毕竟看热闹这种天性不仅仅是人类才有的。
波旬被众天兵围绕簇拥,几乎不像是个囚犯,倒像是众星捧月一般。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不迫,似笑非笑的面上不见任何惧色。
这一路行来,波旬一直十分配合,似乎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想法。这却另女魃愈发不安。她安排了离恨天大半的兵力,再加上帝释等天神在场镇守,以防波旬临行刑前又搞出什么事端。
穿过由天兵围城的“长廊”,波旬遥遥见到,在前方的虚空中,有一道辉煌璀璨、足以令任何天道以外的众生被立刻灼瞎双眼的光芒如烈日般迸射开来。这光芒出现的霎那,虚空中骤然响起古老却依旧华美的天乐,风中盈满了神圣敬畏的气息,一种令人流泪的强大而威严的力量从天而降,在场众天人,不论是仙还是神,天兵还是看热闹的普通天人,全部纷纷跪倒,恭敬伏拜。
一时间广大的白沙之上,只有波旬一人直立。
于那煌煌光明中间,隐约可见一道越来越清晰的身影。高大颀长的影子,端坐在一只五色鳞甲的麒麟之上,面容依旧隐没在光明里,可是一双眼睛却已经缓缓张开。
波旬仰着头,那光明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翻腾流转。
他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了。
第六天魔 (9)
从凡间若想进入天道, 对于寻常凡人来说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在每一世都好命地生在富贵人家, 不必为了生计造作任何罪业,世世积累善业, 期望下一世可以投胎到天道中去。第二种则是穷毕生精力修习道法,若有所成, 或许也可在死后投生天道。
不过一个人若想活着进入天道, 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之所以天道那样难去,是因为在久远时间之前, 梵天消逝之后, 继位的天帝在天道和其他道所在的天之间筑起了一道强大的结界,另天道与下五道隔离开来。此举明里说是为了防止那些人类机缘巧合下误入天道, 会被天界上神的光明烧瞎双眼,但背后众天人心知肚明, 不过是为了将大部分的地气笼在天界之内,防止任何它道的污浊生灵觊觎。但虽如此, 那些地仙或是人仙还是要时不时地回到天道之中,所以在人间留有两处通路,名曰天门。一道在人间最高的雪山之顶, 另一道在北方从极之渊中。此两处除了天人,人类之力尚且难以企及, 就算侥幸到达,也无力穿过那道墙。这两处通路附近都有神兽把守, 一旦有人试图硬闯天门,神兽便会出现将那些人吞噬。
人间最接近宇宙的高山, 山顶的积雪万亿年来从未融化,厚厚的冰层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下反射着碎金点钻般的光,看久了眼睛会刺痛流泪,严重时还有可能短暂失明。
四道人影出现在皑皑雪原之上,两个人裹着厚厚的毛裘,脸也藏在厚实的帽子和围巾里,摇摇晃晃地跋涉在雪和冰凝结而成的崎岖山路上。另外两个人却一人一席飘逸白衣,另一人一席单薄黑衣,明明在没过膝盖的雪中,却依然步履轻盈飘逸,和另外两个行动笨拙的“毛团”形成鲜明对比。
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人身,这点寒冷对于愆那和罗辛这样在青莲地狱长大的青鳞鬼来说本来就如瘙痒一般不值一提。可惜,他们的人类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温度,只好也像普通人类一样裹得如粽子一般严实。罗辛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嘟哝着人身怎么这么容易坏,这么难保养云云……
檀阳子则已经累得懒得开口,最多说的两个字便是“闭嘴。”他抬头看着前面走得翩然优雅如履平地的黑白无常,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两个是被两位地仙带着飞上来的,只是走了一点路,尚且觉得艰难。很难想象任何没有鬼的强大自愈能力还有地仙仙法加持的人类能够找到这里。
此时他们行至一处奇异的所在,两侧的山峰向着中间合拢,宛如一道虹桥一般。而中间则是一处陡峭的断崖,站在上面往下看,可以看到一团如海浪般起伏的云峦。湛蓝的天空倒扣在无尽的云海之上,仿佛是世界的尽头。
谢雨城道,“就是这里了。”
罗辛左右环顾,“不是说有怪兽守在这儿吗我看明明连个鬼影都没有。”
范章冷笑,“等会儿我们打开通道,你就会看见了。到时候帮我个忙,可不要尿裤子。”
罗辛转头对着檀阳子说,“我真的很想揍他,等到这次的事儿完了你不要拦我。”
檀阳子却问,“你真的要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罗辛道,“废话!来都来了!”
“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是白白帮你。这些日子在地狱到处跑,我也看过六欲本相经的抄本,所以我也想知道,天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罗辛咧嘴一笑,“我以前只知道地狱的样子,现在又见到了人间的样子。他们都说天道最好,没有对比,我怎么知道地狱到底缺少什么。”
而另一边,谢雨城见范章的嘴唇有些发青,人也似乎在不明显地微微抖动。他凑近范章,暗暗握了一下黑无常的手,惊讶地感觉到那手竟冷得如霜雪雕作的。他立刻将自己温暖的力量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到范章的血脉里,压低声音斥责道,“你觉得冷为什么不告诉我!”
范章一脸“你在小题大做”的无所谓表情,“也没有多冷,只是不太习惯冷这种感觉。以前毕竟感觉不到。”
知道范章的情况正在迅速恶化,可是在范章摔碎执念酒的瓶子那一瞬,注定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谢雨城感觉自己的五脏正在缓慢地冻结、粉碎。
他将会看着范章一点一点衰败枯萎,看着他失去作为天人的全部福报,看着他在恐惧和绝望中挣扎……他们虽未直接做什么恶事,但是当初也帮着离恨天收集过襄阳城中的人类命魂,这样的范章,来生还能留在三善道中吗?
自己会选择追随他而去,还是一个人孤独地活下来,如愆那一般,徒劳地在别人身上寻找逝者的影子,悔恨自己当初没有珍惜。
范章道,“开始吧,时间也不多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人间的时间过得比天道慢。可是就算能进入四天王天,距离离恨天也还隔着二十八重天。但波旬恐怕在一日之内就会被处死。”
檀阳子和罗辛走上前去,脱掉自己身上厚厚的毛毡外衣,露出一件轻薄的、非丝非缎却流荡如水的戴着兜帽的长披风,那便是他们从忘忧林找到的羽衣,一件是檀阳子当初披过的,一件是颜非穿过的。当初波旬把愆那从虚无之境带出,便直接去了忘忧林,好在他们去的时候发现羽衣还在,这才省去了要去修罗道偷衣服的时间。
然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事,目前所知还没有任何生灵做过。
六道之中生灵的身体都是由和万物一般的微子组成,但是疏密程度各不相同。鬼的身体最轻,微子最松散,所以能够附身在人的身上。后来医仙派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改变人体微子的疏密程度,颜非便也有办法附身在鬼的身上。而六道中,身体微子最细密的便是天人,也就是说,理论上来看,人类是可以附身在天人身上的。但首先人类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天人,其次天人的身体蕴含着太强大的能量,一般人就算找到了什么方法去附身天人,也会被立刻驱逐,亦或是被烧得连渣滓都不剩。所以至今仍然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天人能被附身的。
可是地仙的神力没有天仙那样强大,再加上适度的抑制仙法,或许有可能在不损害人身的情况下另人“附身”天人。
于是他们四人商量出的进入离恨天的对策是,两个鬼穿着人身,二次附身入两个地仙的身体。如此一来,隔着一道人身,既可以阻挡地仙法力的侵蚀,又可以隔绝天道对于鬼来说太过炙热纯粹的光明。
在忘忧林,檀阳子看到留在那间已经倒塌的小茅屋里的颜非曾经穿过的衣服,便猛然想到了这个办法。范章和谢雨城一开始都觉得他太过异想天开,不过在几次演练,还有几次檀阳子被谢雨城的仙力严重烧伤之后,他们竟然成功了。
秘诀便是两个青鳞鬼用鬼附身人类的方法,穿着人身去附身天人。但是两个地仙必须放掉任何戒备,并且抑制自己的仙力,接纳两个人类的身体与自己的仙身相互融合。虽然说是附身,但是青鳞鬼不可能影响地仙的意识,只能作为另一个外来的意识与之对话,并且整个过程中如果两个地仙稍微放松一点对于仙法的压抑,鬼和人身便都有被灼伤的危险。不过为了能够顺利通过重重关卡尽快到达离恨天,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恐怕鬼和仙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这样信任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生灵。
檀阳子走向谢雨城,后者则张开手臂,挂上一副熟悉的有些风流的笑容来,“来吧。”
檀阳子翻了个白眼,暗暗催动自己的鬼气蔓延至周身,改变人身的形态。他的人身渐渐变得有些微透明,但又不是全然通透。他走向谢雨城,如什么流动的东西一般,渐渐融入谢雨城的皮肤之内。
而另一边的罗辛也照猫画虎,走向范章。范章挑衅地哼笑一声,“再说一遍,到了天界,不要吓得尿裤子。不然我直接把你丢出去。”
罗辛用地狱文骂了一句,附入黑无常的仙身之内。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一同走到断崖之前,双手在胸前结印,共同吟诵起一段如诗如歌的天语咒文。在他们面前的虚空中,空气宛如夏日蒸腾的底表一般抖动起来。隐约有一道巨大的黑色凝块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随着咒文的渐渐完善,那黑色也愈发明晰,如水纹的抖动从平缓到剧烈,终于在到达某一个峰值之后渐趋平缓。而那影子也终于出现在虚空中,如此巨大,令人怀疑之前怎么可能视而不见。那是一只青黑的巨龙,长达数十丈的身体舒展在无尽云峦之中,黑色中流转着玄幻油彩的鳞片一层一层整齐而平滑地如盔甲一般覆盖全身,雄壮的利爪上布满久远年代前战斗中遗留的永恒痕迹,但那尖端却仍旧如刀锋一般尖锐,充满力量和杀生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