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子(22)
不知在雨中泡了多久,夏莫才在大黑猫焦急的叫唤声中醒来,天色渐晚,大雨不歇,夏莫爬起来双手抱膝团坐在地上,双眼茫然望着天空,莫名觉得心里空荡荡没着没落的,鼻头隐隐有些发酸。
妈妈。
他脑海里隐隐闪过一个极模糊的影子,随即,这影子又变成了莫大娘的模样。
完蛋,再不回去老妈非揍扁他!
夏莫再顾不得突如其来的忧伤,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任由雨水冲掉他身上的泥浆,火急火燎的把湿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他正要从池塘旁边的铁丝网钻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来。夏莫小跑来到池塘的出水口,跳入水中,三两下搬开了堵在那里的石块和泥袋,满池塘的水顿时倾泻而出。
然后,夏莫又潜入池塘深处,把装有许佳睿骸骨的箱子重新拉上拉链,放在原地,最后,带上许佳睿已经彻底吓傻的魂体趁着暗沉的天色离开了许家村。
第二十八章 暴露
Q县这边到了秋季时长阴雨连绵, 但是像这样怪异的雷暴天气,就连天气多变的盛夏季节都不多见。尤其是那仿佛捅破了天一般的暴雷, 更是数百年不遇的罕见。作为雷暴的中心,许家村里好些人都心惊肉跳,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着是不是谁家什么做了天理不容的孽。
暴雨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消停下来。
许家村这边农耕发达,早先水稻收了以后, 大家都在田地里种上了油菜、冬小麦等等, 这些植物都不耐水淹,因此,雨一停,村民们就再也睡不着了, 纷纷拿起锄头铁铲去检查各自的田地。
这场暴雨实在是太大了, 正如村民们担忧的一般,田里灌了不少水,不尽早把这些水排出去, 只怕油菜和小麦苗就要遭殃了。总算, 大部分田地的情况都还算好, 只有少部分在池塘出水口的田地被彻底淹没了。这些田地的主人们一边咒骂着, 一边来到池塘附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漏水的池塘重新堵住。
只可惜池塘本来就极大极深, 这场暴雨过后, 周围的水都汇聚到了池塘里, 池塘里的水几乎跟地面齐平, 巨大的水流冲击着垮掉的出水口,水性再好的人都不敢下去,更别说想办法堵了。
这可怎么办?
村民们聚在池塘边上,焦急不已,然而,急也没用,随着上游村民们往外排水,水流漫过池塘旁边的沟渠,冲毁了池塘的入水口,大量流水注入塘中,塘水不减反增,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退。
湍急的水流,把塘里的东西冲得到处都是。
“诶,你看,那是不是个箱子?”天光见亮,有个眼尖的村民看到不远处好像浮着一个大东西,看起来像个旅行箱。
村民们闻言纷纷看了过去,大家都说像是个箱子,乡下地方,旅行箱可不多见。岸上人多,大家闲着也没事儿干,于是,就有好事者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慢慢的,慢慢的,把旅行箱勾了过来。
“好家伙,还怪沉的。”一个村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拖到岸上。
“快打开,快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众人不由有些好奇。
“去去去,刚才让你们帮忙你们都不干,有好东西也是我的。”打捞箱子的村民是村里有名的懒汉,成天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他鞠了一把清水洗了洗手,然后慢条斯理的拉开了箱子的拉链。拉链有些腐旧生锈了,他拉着拉着,竟然脱落下来,他索性一把撕下整条拉链,猛地揭开了箱盖。
“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打破了村庄长久以来的安宁。
不多久,警笛声呼啸而来,把村庄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过来。
与此同时,也有人还在梦中沉眠。
杜美玉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有些奇怪,一开始她还有点意识,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渐渐地,她便完全融入到了梦境中。
梦一开始时,她生了一个儿子。眨眼的功夫,儿子就长到了四五岁,活泼又可爱,虽然跟同龄孩子比起来有点笨笨的,但是他很乖,懂事又贴心,像她的小棉袄。梦里,有人告诉她儿子丢了,不过,很快,她又把儿子找回来了。
就像所有童话故事美好的结局,儿子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她努力工作,挣的钱不多也不少,但足够他们母子俩安稳生活。儿子认真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差,高考考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本,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专业,毕业后,回到县城里,考上了公务员,工作安稳也不繁重。
工作之余,儿子考了驾照,没事就开着车带着她到处旅游玩耍。很快,她到了退休的年龄,儿子也有了喜欢的姑娘,没多久,儿子就跟他心仪的姑娘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再后来,儿子也有了儿子。
她乐呵呵的含饴弄孙,安享天伦。日子平静得波澜不惊,就在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而幸福直至她生命的终点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是的,这是一个很美的梦。
但,她终究想起了梦境之外的真相。
她的儿子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回来了。意念一起,美好的梦境如镜面一般,轰然破碎,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世界,一个孩子从黑暗的最深处走了出来,眷恋的拥抱着她。
“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孩子身上露出皲裂的痕迹,不等她细看,便化作光点消失在她的梦境中。
杜美玉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呆坐着,不知不觉泪水竟流了满脸。
“叮叮叮……”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杜美玉一直想着梦里的事情,铃声想了许久,她才出去接起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杜美玉杜女士吗?”
“是。”
“我们这里是Q县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我们在许家村发现了一具……”
杜美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公安局的,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她看到了一堆残碎的骨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梦里儿子脸上、身上总是有那些裂痕。
“是谁?是谁这么残忍?是孙大妮还是许宁,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杜美玉嚎啕着,哭喊着,情绪彻底失控,完全不能自已。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一个女警面带同情的告诉她,目前案件还在调查中,不过,初步判断,嫌疑人应该是孙大妮,他们到案发现场展开调查时,孙大妮就已经畏罪自杀上吊身亡了。
孙大妮本人没读过书,不识字,自杀前未留下只言片语,仿佛以一种沉默的方式默认了自己的罪行。
然而,杜美玉却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许宁呢?孙大妮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儿子的死,他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杜美玉情绪激动的问道。
“目前警方还在调查当中。”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警方最终告诉杜美玉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许宁跟这起案件有关。
没有任何证据。
时隔这么久,就算当初许宁真的做了些什么,也只怕早就将所有的证据清除了。杜美玉只恨自己当初还是太相信许宁了,儿子失踪两天后才被告知,竟也最多只怀疑过他们母子合谋故意丢弃了佳睿,她从未想过佳睿竟是被他亲奶奶给杀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儿子下葬当天,杜美玉跟许宁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这段早就无法维持的婚姻。婚姻虽然结束了,杜美玉仍然不肯就此放过许宁,她总觉得许宁一定在这个案件里充当着某个角色,有时,她甚至不受控制的去猜测,会不会是许宁指使孙大妮去做的呢?又会不会干脆就是许宁自己动的手,孙大妮做了替罪羊呢?又或者真的不是许宁做的,但是他一直知道真相,所以早早让她放弃寻找,同时这两年一直逼着她离婚呢?
无论哪一种猜测,许宁都不能干干净净的逃脱罪责,但这些猜测都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那就去找。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为儿子报仇雪恨。
杜美玉跟娘家父母借了一大笔钱,专程去省城请了圈子里颇有名气的侦探,替她查这件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然而,时隔四年,关键的当事人已经畏罪自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案件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别的目击证人,就算再厉害的侦探也难找出有用的证据来。
陈年往事难寻证据,侦探就只能先悄悄跟踪许宁,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为了更好的调查许宁,侦探特地在许宁现在的居所对面租了一套房子,他不止一次从望远镜里看到许宁神色惊恐的模样,他甚至变得暴躁乃至暴力。
这房子里还住着一个女人,根据侦探的调查,这女人是他们医院的护士,两年前就离婚了,这女人在婚前婚后都跟许宁保持着非正当的男女关系。现在许宁也离了婚,她立马迫不及待的搬来,光明正大的跟许宁住在了一起。
孙大妮杀孙分尸的事情虽然没有被媒体大肆报道,但是事情毕竟不小,许多消息灵通的人都有所耳闻,就连许宁他们医院里都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这件事。女人现在也还在医院上班,又跟许宁关系匪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明知道,还愿意继续跟许宁住在一起,这大概就是真爱了吧。
侦探在跟杜美玉汇报进度的时候,忍不住这样调侃了两句。却不想这段真爱的保质期实在是太短了。很快,女人就受不了许宁的神经质,两人大吵一架后,女人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女人一走,房子里就只剩下许宁一个人了。
空荡荡的房子,他总能听到小孩子嬉笑的声音,半夜里玻璃弹珠滚动和皮球弹跳的声音,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瓷碗突然就摔碎了,镜子里的影子对他露出诡笑,关闭的电视自己打开播放许佳睿生前最爱的武侠剧,午夜准时响起的电话铃声接起来却是小孩若有若无的哭声……
按说侦探差不多全天候的在跟踪许宁,他家里要是发生这些诡事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真的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到,他看到的只是许宁自己变得神经质、变得疑神疑鬼。
是的,许宁碰到的所有的这些怪事都没有真实的发生,而这一切只存在于他如真似幻的梦里,梦太真实,梦里的恐惧太真实,真实到许宁渐渐分不清梦和现实,真实到许宁渐渐不敢再入睡。
而很快,许宁发现自己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梦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然而,不久之后,许宁发现自己好像彻底失去睡觉的能力了。
第二十九章 梦魂珠
现在许宁整宿整宿都无法入睡, 他似乎失去了睡眠的能力,明明他已经困到了极点, 可是闭上眼睛,他就是无法入眠。就连吞服大量的安眠类药物,也无法入睡。
哪怕身为医生,许宁也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而正因为身为医生, 许宁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失眠不是病,而是源于一个梦。
他因为太害怕做梦了,梦境在他的主观意识下变得非常模糊,就像隔着一层薄纱, 他看不清楚梦里的场景, 他只记得有个孩童模样的人,在他梦里取走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本能知道那样东西很重要。可是他害怕了, 他害怕那个孩子就是他梦中恐惧的根源, 他根本不敢阻拦, 任由那个孩童拿走了那样东西。
而从那一天以后, 他就再也无法入睡了。
短暂的失眠尚且让人难以忍耐,长久的失去睡眠则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这种痛苦既是生理的又是心理的, 随着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脸色日渐青白、整个人迅速憔悴苍老下去, 许宁终于开始忍不住想, 这算不算报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