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子(10)
向玲站在窗后,神色空茫,脸上淌着血泪,显然,她从头听到了尾,甚至,她在更久以前就回到了向家村,亲眼目睹了很多荒唐而可怕的事情。
她周身的怨气几乎都要凝成实质,翻涌着,咆哮着,控诉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黑猫听着她低声呢喃,阴冷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和疯狂。
大黑猫喵喵道:“喂,你可别做傻事,是夏莫让我来找你的,他会帮你的。”对这个曾经喂过它的女孩,曾经忍着嘴馋分了他半截火腿肠的女孩,赶走那些去吃有毒食物的猫的女孩,大黑猫到底心软了。
“夏莫啊……”向玲心底闪过那个漂亮的胖娃娃,想起他笨拙的安慰,想起他可爱又狡猾偶尔凶巴巴的样子,周身的怨气消减了些许,可不等大黑猫放下心来,向玲周身的怨气突然暴动起来,晴朗的天空阴云聚集,隐隐有雷声传来。
向玲眼中涌出更多血泪,她的声音却格外的平静而绝望,“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第一十三章 记忆
从向玲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在外面打工,从县城到省城再到G省,从他一个人再到把母亲一起带走。父母勤快,他们家的条件在向家村还算不错的。可错就错在,母亲把她生成了女孩。
从小到大,向玲听得最多的就是三个字赔钱货。
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她是一个赔钱货,奶奶经常以此为借口骂她妈,从他们家抠钱贴补有儿子的大伯小叔家。因为她是一个赔钱货,母亲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叹气,眼中充满了失望。因为她是一个赔钱货,为了让家里延续香火,母亲毫不犹豫的把她留在老家,去G省跟父亲生儿子。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只有四岁,她呆在爷奶身边,就像一个寄居的外人,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寄人篱下的滋味。奶奶常告诉她,如果她不听话,就扔掉她,就赶走她,让野狗吃掉她。
她怕,她使劲浑身解数讨好着他们,做家务,做农活,照看仅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为了能够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她拼命的付出着。然而得到的却是吃饭不能上桌,只能吃别人吃剩的,捡别人的旧衣服穿,稍微有什么做不好就是谩骂挨打……
最开始,她也会悄悄跟父母告状,但父母告诉她的从来都是,我们在外面不容易,我们累,你在家里乖一点,听爷奶的话。
乖,听话。
她做到了,可她得到的是什么呢?
她得到的是别人理所应当的索取,她得到的是别人肆无忌惮的压榨。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当她已经习以为常时,她遇到了贺文清。
一个从省城转来的老师,接替他们因怀孕离职的班主任。
贺老师年轻,细心,富有责任感,来自省城最好的小学。他能够将枯燥的知识讲得生动有趣,他眼界开阔,经常为他们讲述外面的世界,同时,他又细心温柔,常常给跟不上进度的学生开小灶,也经常照顾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
班上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学生。
她也喜欢贺老师。
她鼓起勇气向贺老师打听G省的情况,贺老师不仅不厌其烦的向她描绘G省的繁华,还鼓励她努力学习,将来考上G省的大学,跟父母团聚,成为父母的骄傲,她可以大声的告诉他们,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差。
在这之前,她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读书,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所以,等到四年级,爷奶不想让她再继续读书时,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去反抗。
她成功了。
同时,她也成功的被爷奶赶出了家门。
刚住进学校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她终于不用再日复一日承担繁琐又沉重的家务,不用再忍受奶奶无理的指责和辱骂,不用再像个透明人似的活在那个没有人喜欢她的家里。
她有学识渊博的老师为她辅导学习,她去看老师给她推荐的课外书籍,老师为她找来许多影像资料,通过这些东西,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面貌,她满心的憧憬着一个梦一样的未来。
然而,是梦,终究就会破碎。
当贺老师第一次碰触她的手,再到抓着她的手不放,最后,当他把他的手伸进她的衣裙时,她才惊觉,这是一场被美好包裹的噩梦。
再没有什么比偶像破灭,信念坍塌更痛苦了。
所有的憧憬化为乌有,而在这一刻,她也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爷奶厌恶她,父母不在乎她,她周围的同学朋友对恶魔深信不疑,她根本找不到人倾诉她的遭遇,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那可是贺老师啊,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最终,她选择了隐忍。
然而,隐忍换来的永远都是得寸进尺。
渐渐地,简单的揩油占便宜已经不能满足贺文清,慢慢的,她被他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再后来,他还将手伸向了其他合适的猎物……
什么补课,什么谈心,什么悉心照顾,什么展望未来,都不过是恶魔卑劣的伎俩。班上越来越多的女生中招,可是恶魔实在太狡猾了,他选中的猎物要么像她一样孤立无援,无法反抗,要么就是对他死心塌地,无心反抗。
轻易的得手,让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一次意外,她发现她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当她以为生活已经不会再更糟糕时,生活总会用事实狠狠嘲笑她。
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得不把怀孕的事情告诉贺文清,可是换来的却是他变本加厉的欺负。就在她无比绝望时,夏莫突然出现吓走了贺文清,还告诉她被人欺负了就找家长告状。
于是,她鼓起最后的勇气,孤注一掷的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然而,母亲甚至没有耐心听她把话说出口,就匆忙挂了电话。
弟弟快放学了,她要去接弟弟,还要给弟弟做晚饭,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就算她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
绝望的念头如着魔般萦绕心间。
于是,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她偷偷溜出学校,一步步走进了刺骨的河水里……
然而,当河水淹没头顶,在死亡降临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不甘心,如此的恨。
她带着无边的恨意,从冰冷的河水里醒来,她知道自己死了,却忘了自己的死因,忘了贺文清是如何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的。满心的恨意,让她误以为自己是被什么人杀死的。在夏莫的逼问下,她的魂体回到了向家村,她看到贺文清以慰问学生家属的名义出现在爷奶家里,看着他们虚伪的谈论着她,看着他们到她坟前祭拜。
说来可笑,忘记了自己死因、忘记了贺文清真面孔的她,当时竟还有点感动。
等到半夜,看见贺文清悄悄溜到她坟前,把她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并招来野狗撕咬时,她全都想起来了。
恨,到了极点,到底是麻木还是疯狂呢?
她只知道,她想让他们死!让他们给她陪葬!
作为旁观者,大黑猫知道一部分真相,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不堪。
大黑猫老而成精,活了许多年岁,它甚至经历了Z国的战乱年代,疯狂年代,它目睹过更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不堪和苦难。
“不值得。”听完向玲的血泪控诉,大黑猫冷静开口,“那些人渣不值得你为他们万劫不复,真正该下地狱的人,是他们。”
见向玲恨意不减,外面雷声越烈,大黑猫又道,“你以为杀死他们,你就大仇得报了吗?没用的,贺文清就算死了,依然是人们心中的好老师,大家只会怀念他,悲悼他,惋惜他英年早逝。而你呢,你看你仅仅是动了杀念,外面就已经是雷声滚滚,你如果真杀了他,杀了你爷奶你父母你那些同学,你的下场绝对比死还惨。死亡之外还有轮回,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你不该为他们搭上你的来生,和你来生的幸福。”
“来生?幸福?”向玲惨笑,“这些我都可以不要,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死,真的太便宜他们了。我一定要让他们也尝一尝我的痛苦。”
向玲周身的杀气渐渐褪去,外面的雷声也渐渐消失,可大黑猫却觉得眼前的女孩似乎变得更可怕了。
“我们走吧。”向玲平静开口。
大黑猫有些反应不及,“去哪儿?”
“去找夏莫,你不是说他能帮我吗?”
“你不去管你的……身体了吗?”
“死都死了,要了也没用,他们想烧就烧吧,那具身体是他们给的,烧了,我就再也不欠他们了。”
向玲的豁达超出了大黑猫的想象,不过,大黑猫也明白,她此时越豁达,被她憎恨的那些人就会被报复的越惨。
虽然说不在意,但向玲最终还是跟着大黑猫去了自己的墓地,她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在火焰中化为焦黑,化为枯骨,最后被草草埋进地里。向玲在自己简陋的坟包前站了许久,直到天黑尽了才离开。
此时此刻,她眼中的血泪已经干涸,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半夜,夏莫被大黑猫唤醒,呆呼呼的坐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听着大黑猫转述向玲的遭遇。大约是脑袋都给困糊涂了,他竟然一分钱报酬都没要就答应了帮向玲报仇,等到天亮他睡醒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答应了的事情,夏莫还不至于反悔。而且,他只是答应帮向玲报仇,真正出大力气的还是向玲自己。
当然,向玲也很愿意自己亲手去报仇雪恨。
在怨恨的支撑下,向玲远比一般的鬼魂强大,甚至强过很多厉鬼。
不废吹灰之力,她就拿到了她爷奶的头发。再借助夏莫的力量,她进入到他们的梦境中。她在老两口的梦境里重现了她的遭遇,一遍又一遍,接连几天下来,老两口再也吃不消了,憔悴又惶恐。
“死丫头,死了都不让人消停。”老太婆阴沉着脸,骂骂咧咧往破盆子里扔纸钱,“这些钱都给你,你拿去好好打点一下阴差大人,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缠着我和你爷爷不放了,不然,我找神婆来收拾你。你乖点,早点走吧,以后奶奶多给你烧点纸,不让你在下面过苦日子。”
不知是威胁起了作用,还是许诺打动了阴灵,老太婆和老头子当晚的梦境就发生了变化。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告诉他们,贺文清家境不错,有钱,工作也好,只要他们去闹,肯定能从他身上挖一块肉下来。
这主意真不错。
第二天一早醒来,老太婆难得大方的将家里剩的纸钱全部找出来,一股脑全烧给了向玲。口中念念有词,求她保佑。
大约是向玲真的在天有灵,当天下午他们第一次去学校,就把正在揩油的贺文清逮了个正着。
第一十四章 狗咬狗
贺文清做梦也没想到向玲的爷奶竟然如此难缠,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牢牢黏在他身上,恨不得喝干他的血吃光他的骨髓。
隔三差五的,老两口就上学校问贺文清要钱,要封口费,少则几十一百,多则几百上千。老两口因为梦的缘故,深信贺文清是个有钱人。但事实上,贺文清就是个再普通不过普通人,父母在老家务农,为了供他读大学四处举债,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他父母的身体也不行了,三天两头的病。他的工资每个月都得往老家寄回一大半,以往他在省城做小学老师的时候,工资福利都不错,偶尔还能去补习班挣点外快,日子还是过得比较滋润。
可现在,他因为被人诬告猥亵女学生,被调剂到清河镇中心小学,在这乡下小学里别说挣外快了,就连工资待遇都远不如从前,每个月把钱寄回老家后,他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还有多出来的钱供那老两口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