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58)
从此长安花落,战马也不再还。
一不留神,手中照片飘落在地,刃唯熟练地低头,用手背揩干净眼角的湿润。
成景廷这个骗子……
一定是前两世自己都太坚强,所以才把心里的委屈和小难受全放在第三世了。
第三世的自己,如成景廷的愿,做了个有钱有颜、性格乐观开朗的甜甜圈派小锦鲤。他前两世受尽苦难,这一世本该生活无忧无虑,却还是栽在了“情”字上。
整理好心情,刃唯拿着自己的出生证明,拍下了医院单位的名称,上网一搜,果然不在蓉城。择日不如撞日,刃唯收拾好衣服和洗漱用具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准备立即前往。
他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误。
自己的出生地在离蓉城有上百公里的一处地级市,刃唯独自驱车前往,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
与丧葬店铺的老板娘通过电话后,刃唯顺利地接到了要帮助自己的通灵人,说名字叫蔺三。
初次见面约在茶馆,蔺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他,把刃唯的五官轮廓全都描摹个透,才慢悠悠说一句:“你的亡妻……是个男人?”
“对,”刃唯知道瞒不过,爽快地承认了,“是我男人。”
“有意思!明明就死了快一百年了,为什么同阿姐说才四五个月?”他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金边眼镜挡住了眸中眼色,“干我们这行,什么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接过一对儿也跟你们相似,那女孩儿过完阴回来哭成泪人,你等会儿可不许哭鼻子哦。”
说着,他还拿手往刃唯鼻尖一点,心情似乎格外好。
过完手瘾,他念叨着:“你生得这么水灵,不知道哭起来什么样儿呢。”
什么样?红眼睛红鼻尖,皮肤薄得能剥开鸡蛋白,睫毛挂泪,简直是人见人怜,鬼见鬼推磨,成景廷见了又怜又推磨。
但是刃唯特别不喜欢自己哭。
他痛感迟钝又没心没肺,遇见成景廷之前,遇到烦心事都会合理发泄,没有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难受到心绞痛,抱着树桩子就能张嘴开嚎的。
回住宿的地方收拾完行李后,刃唯蹲在角落摆弄咕咕机,支了个小火盆给成景廷烧几张照片。一边撕纸,刃唯一边问,“哎,您接过的那对儿,后来怎么样了?”
火烧得快,烟雾警报器还没准备扯嗓子开嚎,刃唯就已经熟练地将小火灭掉。蔺三看他小心又可爱的模样,心一软,嘴上却没留情:“和大多数故事里的一样,男方转世,女方继续活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
刃唯愣一秒,说:“然后?就一辈子没再见过?”
蔺三摇摇头:“都生死相隔啦……还见什么?女方沾了晦气,回家还生一场大病,再一醒来,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去探过她,其实哪是什么都不记得?怕家人担心,半夜躲被子偷偷哭。”
“后来?”
“女方嫁了人,男方生前犯过错,投胎成了鸟,”蔺三喝茶,吹了吹雾面,“有事儿没事儿在女方家庭院上方飞来飞去的……”
“变成鸟了都还记得?”
“不记得,都是本能。”蔺三说。
刃唯不再讲话。
关于本能这件事,他和成景廷的这一世是最好的例子——本能是完全控制不住的东西,爱开始了,便就永恒地持续了。
合衣睡到午夜,刃唯依照蔺三说的话,收拾好出门,开车到了蔺三住宿的地方。一看时间恰好走到了凌晨一点,便抬手去敲蔺三房间的门。
蔺三开门,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睡得乱糟糟,伸手指挥刃唯坐下。刃唯一坐,往蔺三家小屋庭院外看,蔺三已经开始布置道场。
哪怕是夏天,午夜依旧风寒水冷。
蔺三家临水,院里还有小池塘,说是为了滋养阴物,以活水祭献。没几分钟,刃唯被蔺三叫出去,说是要拿一根桃树枝,围着自己烧的纸扎边跑边抽。
刃唯跑起来,也好奇,问为什么,蔺三说是要驱赶来抢财宝的野鬼。
跑累了,刃唯嘀咕,自己老给成景廷烧纸,这人不知道现在在阴间都富裕成什么样儿了……不过,小房子小车子可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有些还是自己找人订制的,仅此一家,谁都别想顺道给抢走。
蔺三捏了捏刃唯的脸,说:“你阳气旺,自己在阴间走路时避着点儿,别给发现了。发现可就回不来了。”
长期混迹都市的刃小少爷还没离这些“封建”之物如此近过,少说也有些紧张,但一想到能见到成景廷,他的勇气又冒了头,说:“我见见他就走。”
“嗯,”蔺三边说边蹲地,甩了竹席铺在地上,指挥刃唯躺上去,“弟弟,我会在你脚边烧香,烧到一定数量,你会昏睡。然后,剩下的路就你自己走了。”
蔺三说着,把刃唯脱下来的鞋子摆成一正一反,继续道:“鞋子摆成了这样,我也再动不了。你在阴间,鞋也是着穿的,千万别去替换,明白吗?”
刃唯:“如果替换了呢?”
蔺三:“要么死在底下,要么就醒来。”
第四十九章
“刃唯,此次过阴困难, 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好。”历险家小唯乖乖点头。
“你所见所闻, 尽量转述给我。见到你的男人后你千万小心行事,他会保护你。”
蔺三嘱咐的话音刚落, 院内刮过一阵阴风。
见刃唯已渐入状态, 不再搭话,他收拾了一下香烛, 开始拿火柴一根根地点。十柱香代表十分钟,蔺三看好时间,调了表,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小腹上。
庭院内熄了灯,漆黑一片。院中的小空地内,刃唯仰面躺于竹席之上,呼吸浅浅,双眼紧闭着, 乍一看像正在乘凉。
蔺三点了根烟,把烟倒立插在土里,等烟燃尽之时,刃唯就该回魂了。
“好黑。”
刃唯眼皮颤了颤。他放在小腹的拳头紧紧攥起来,语调轻缓:“我该往哪里走……”
过阴之人的部分意识会通过自言自语的方式将阴间情况转述出来, 这也是不少地区靠过阴来了解已故亲人情况的手段。蔺三见他找不到路,迅速从布包里展开一张明黄色的地图, 铺在刃唯胸前, 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成景廷所在的位置。
有了地图之后的刃唯开始找路, 嘴里不停地念叨:“河水在发臭,天空昏暗暗的。”
“一条河,旁边两条崖道,我要怎么跨过去?”
蔺三的手指在刃唯胸前做了个抬升姿势,刃唯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稀里糊涂就顺着地上未干涸的血迹走——按照图上所说,成景廷应该是在第四殿。
“好多高山,长明灯隔二十米一只。”
“有鬼从我身边过去,他们没有看见我。”
“我见到我一个已故的远房表叔……他已经是个小官吏了。”
“上周在市里被杀害的那位大学教授我也看到了,他满身血,还在望乡台上站着不走。”
“天好黑啊。”
刃唯说这句话时,声音抖了抖,蔺三用温热的大掌抚过这少年光洁的额头,安慰他别怕。刃唯眼皮一颤,又说:“……河里全是污血。”
刃唯作为凡人,要伪装成鬼十分困难,但有通灵人保护,刃唯的踪迹被隐去不少。只可惜,刃唯三世灵魂都过于通透,一脚踏在阴间的泥土上就绽开一些莲花痕迹,惹来不少不该有的目光。
像被什么人拦下来,刃唯紧闭的双眼又发颤,他突然伸出舌头,艰难地说:“我死得好惨……上个月吃火锅吃撑了,还没到医院呢我就挂了……”
蔺三听懂了,刃唯这是在给阴差装死人。
“好险,差点儿被发现了。”
刃唯哼哧哼哧讲完几句,手忽然紧紧抓住了蔺三的外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只见他轻轻地,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喊道:“……成,成景廷?”
蔺三一拍掌,成了!
阴间。
刃唯冷得够呛。
寒风一阵接一阵,远处天际望不见尽头。
忘川河的水翻滚奔流,夹杂了一股难闻的腥气。
起先刃唯好奇,探头去望,没想到见到一河血水,惊得他浑身不自在。
好在长明灯够亮,亮到他一被指引到第四殿内的某处牢狱,就见到了一个男人光裸的后背。
这具肉身肩宽腰窄,从漂亮的蝴蝶骨到后腰若隐若现的圣涡,无一不透着肉体的性感张力。最重要的是,从上至下的伤痕已结痂多日,只剩擦不干净的血痕纠缠在皮肤上,在阴间长明灯的光线下,竟生出诡异的美感。
他健壮,他伤痕累累,他光以一个后背,代表了所有邪恶的欲望。
这后背,刃唯再熟悉不过……
那天他在X酒店的更衣室,也是这么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成景廷的禁地,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成景廷的“战利品”。
“……成、成景廷?”他张嘴,听见自己吃力地喊。
被喊到的男人浑身巨震。
接着,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眸已经没有眼白,充斥着无边的漆黑。他紧紧盯着刃唯的身影,开口,声音已沙哑不堪:“我……我……”
“在”字还没说完,刃唯一下冲过去,连扑带爬,简直语无伦次:“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成景廷眼眸昏沉,还没反应过来,“我在做梦?”
“我,”刃唯不敢说自己过阴了,只得说:“我来看看你。”
这一句说完,刃唯已经被成景廷有力的臂膀捞进怀里。他闻到成景廷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手止不住地颤抖,边骂边打:“你他妈一声不吭就走,你问过我吗?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被烧死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你死不了的……”
刃唯说得想哭,又逞强,想去捧成景廷的脸,“你一走,就是真的消失了。”
“你别看我……”
成景廷身型高大,在空间密闭的地牢里铸成一道坚实的墙,他焦躁着摇头,狼狈地躲开刃唯的手,偏过头不让刃唯看自己。
刃唯也是男人,使劲把成景廷下巴掐住掰过来看,成景廷的目光空洞无比,如黑暗深渊,根本没有眼白了。
这是什么情况?!
刃唯着急地问:“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成景廷缓缓道,“你今天穿的衣服,我好喜欢。”
“是什么衣服?”
“像高中生,”成景廷笑起来,“蓝衬衫白外套,头发抓起来很好看。专门打扮过吧?”
刃唯被夸得小尾巴翘起来:“当然!”
他说着蹲下身,把刃唯抱上自己盘坐的腿,呼吸贪婪又炙热,在刃唯脖颈留下处处红痕,梦呓般重复道:“喜欢。”
刃唯看他状态有点儿问题,耐心地哄:“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不想穿,我好热……”成景廷阴沉着脸,一口咬上刃唯的锁骨,“好热。”
刃唯已经在成景廷现在的情绪内察觉到了一点“暴戾”因子,伸手在成景廷背脊上安抚。他还没弄几下,成景廷又急吼吼地捉住他嘴唇亲吻,濡湿感浸透了两人的身体,刃唯也开始控制不住。
碍于时间紧迫,刃唯只得抓住成景廷作乱的手,急道:“告诉我,你怎么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