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149)
“他一走秘宝就不见了,难保不是他为求荣华富贵,拿秘宝去献媚他人。我们乾坤派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成天不做人事,净害大伙儿倒霉!”
供奉的架子斜斜歪歪,积满灰尘,似乎承受不住警钟的催问,“哗啦”一声塌了。底下的人乱吵一通,顾不上管这陈腐的供奉架,只把不在场的崔长亭喊作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谁先要跑的,等回过神来,整个祠庙里就剩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弟子。
“笃!”
沙曼宗严阵以待,一位长老笼在兜袍下,伸着一双干枯的手,正在焚香侍神。宝珞香幽幽弥散,鱼身柄香炉搁在众人间,随着警钟声响,居然毫无征兆地断了头。
众人悚然,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长老沉默片刻,长叹道:“自旲娋式微以来,我宗一直坐山观虎斗,在六州纷争中摇摆不定,既不肯帮扶明氏,也不愿听命他人,然而这世上总要有个黑白之分,如今天海已有决堤之兆,若是我们再隔岸观火,只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警钟声里,众人议论纷纷。那长老缓缓起身,将兜袍推下,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
“明氏不仁,自有天罚,我们受女王所托,镇守西奎山。诸位,且听我一句劝,”他浑浊的眼转动,从众人身上一一压过,“这天要是塌了,我们当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笃!”
东照山的祠庙空荡荡,众弟子已肃穆地立在庙外。
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如今四山之中,唯我们苦乌族最为凋零。诸位师兄弟、师姐妹,请听我说,自师父死后,我们离心离德,将好好的一个门派,变得四分五裂。其实外头的纷争,我都不想理会,族长这个位置,也应该由能者胜任。”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苦乌族的信物,将其轻轻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当年‘千金笔,如意郎’在的时候,六州凡有灾祸动荡,我们苦乌族都当仁不让。现在虽然威名不似以往,可我相信,咱们的心还是一样的。”
他有几分腼腆,只对众弟子点一点头,像与朋友讲话似的。
“咱们的秘宝丢了,这是我们镇山失守,没什么可争辩的。人活一世,通神入道,不光是为了威风。好兄弟,好姐妹,这一次,就请你们与我一起,再守一回天关吧。”
那钟声穿透力惊人,响彻东照山。他们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都握着笔,齐声应他:“愿随族长,镇守天关!”
“笃!”
钟声回荡,诛天银令犹如定海神针,牢牢锁住卍字大阵,大有天塌了也能挡住的气势。
明晗赞道:“一令命群雄,要守天关,还须天海御君亲自坐镇才行。其实我很好奇,洛胥,你生来就要承受这个‘胥’字,难道就从来没有恨过明氏吗?”
洛胥说:“有或没有,都与你无关。”
明晗笑道:“你不肯正面回答,那便是有了。你入都见明濯,本意是想解开魂魄相许,把他杀了是不是?可是他太有意思,引得你下不去手。”
洛胥似是沉吟:“这事也在你算计之中吗?”
明晗说:“我只有四成的把握,赌你找不到解开魂魄相许的办法罢了。没承想天也在助我,非叫你们凑在一起,做对苦命鸳鸯。”
洛胥却是一笑,与他素来散漫的气韵不符,倒有十分必得的野心:“不管有没有魂魄相许,我今生都会入都见他一面。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必要老天把他赔给我。”
明濯握紧了断指的手,下巴稍抬,琥珀瞳瞧着洛胥:“这事老天说的不算,你得问我。”
“看来我对你们也不算太坏,生是一起生,死是一起死,君与君黄泉作伴,这是何等的美满。”明晗似如月老,将傀儡线一拉,“君主,你也出来为他们道两句贺言吧!”
那沉寂的铜棺内,霍然伸出一只手,扒在棺材的边沿。
明濯能自主操控的只有断指的这只手,明暚一动,他的五脏六腑瞬间都如同火烧!一股腥甜猛冲喉头,他偏偏要笑,全然不在乎似的:“怎么,要叫女帝为我证婚不成?可惜你实在上不得台面,恐怕请不出她。”
明晗淡淡道:“哦?”
傀儡线一紧,棺内的人就要起身。洛胥不知何时已到棺前,将刀斜钉入内,正正好横在明暚面前。
日月双神怒声斥道:“大胆!”
双矛齐攻,洛胥头也不抬,变戏法似的又抄出两枚铜板儿:“禁行!”
两枚铜板儿飞开,分钉在日月双神胸口。这两枚铜板儿都不是阴阳子儿,只是洛胥随身携带的凡物,依照常理,凡物触碰神祇,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因此双神都没有停顿,要取洛胥性命。
然而双矛一凑近洛胥,便如雪消融了,紧接着,日月光芒一黯,居然好似熄灭的蜡烛,原地融化了起来。
“到底不是本尊,只是灵,被你一禁行,便原形毕露了。不过别人不了解天海御君,会被你这一式吓退,但我身为四代君主,对你,对你爹,可是了如指掌。你们这手‘禁行’,是从天海中借的力。”明晗聚起两件秘宝,身上金光大盛,他操起傀儡线,“想靠这个阻拦女帝,真是痴心妄想。明濯,请吧!”
明濯没断的手被傀儡线扯紧,胸口翻腾,听得“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他死咬的牙关。他面部已爬满咒文,血呛在喉眼里,狠狠吐出一个字:“明……”
他不叫明暚的名字,然而棺盖已开,在场除了明暚,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操控他的明晗,所以半句“明”也能生效!
“啪!”
洛胥横在棺口的刀直接碎了,那扒在棺上的手一用力,从中坐起个身影。
“吵,”女声微沉,隐隐含着不悦和烦闷,“吵死了——”
两枚凡物铜板儿瞬间裂成无数块,接着被炽热的风一吹,变成了粉末。秘宝、四山、卍字大阵乃至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那人撑住结实的双臂,猛地起身。三轮金乌如似游鱼,绕着她飞动。她身量高大,铠甲沉闷,左肩印金乌,右臂刺银牙,至于胸口,则轻而小地勾画着一朵白薇。女帝睁开眼,有无尽野心在其中奔涌。
她说:“雨下这么大,是天在给孤王哭丧吗?”
第132章 与天道天地让位,众神色变。
疾雨顿时静止,无数雨点倒悬在半空,仿佛老天也被这一语震慑,不敢再对着她掉一滴眼泪。
明濯断指的手在背后微翻,隔着这千万条傀儡线,似与洛胥击了一掌。
两心相通,无需多言!
洛胥施咒调起棺盖,在上面飞速刻下个“断”字,随后猛力拍出。那“断”字穿透棺盖,连成无数个“断断断”,全部压向明暚。
“小御君,你父亲,你祖父,就没有与你说过君主的脾性吗?她这个人,若想做什么事,越是难做,她便越要做。”明晗召出左边的秘宝,那是个赤金厘鸟,解封后如似活物,正在轻轻扑着翅膀。他送出赤金厘鸟,柔声说:“你越是阻拦君主出棺,君主就越是要出棺啊。”
他这人最喜欢看的一种热闹,就是两难。回望他设计的种种圈套,无一不是要对方陷入两难。
眼下,洛胥要阻拦明暚,明晗便会加倍使用灵能来操控明暚,而作为被借力过渡的明濯,自然是替他承受所有代价的本源。正因如此,明濯才会说出那句,他不是在和明晗比,他是在和自己比。
赤金厘鸟穿越雨点,与那些“断”字一起,扑入明暚的怀中。铜棺承载的重量骤增,它撇开四脚,好似托着一座巍峨险山,被压得陷入地面。
洛胥和明濯齐力,隔空镇住棺盖,却听“咔嚓”几声响,那由双神看守的棺盖居然眨眼间有了七八道裂痕。
明晗说:“大势不可违啊。”
棺盖立时碎了!
明暚腾出左手,赤金厘鸟歇在她掌心。她睨向洛胥,说:“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