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2:如渊(249)
绝对不是现今的诡异隧道。
罗清晨最终在翠青色的山中追上了任东阳。她撕开任东阳的自我意识,潜入深处。那是向云来无法看到的地方。
但罗清晨离开海域之后,在任东阳的记忆中,她的声音仍回荡了片刻。
“她说了什么?”隋郁问,“这次嵌入似乎非常突然,是罗清晨从未计划过的。”
在湿漉漉的草坡上打滑数次,向云来终于踩着石头踏上一个稍平的路面。任东阳就俯卧在草丛中,雨水淋湿了他的身体,数个银币水母,扭曲的、庞大的,正在他上空游动。
仿佛从他身体里溢出的,形态可疑的灵魂。
他看到了向云来,眼睛稍稍睁大。
“别过来。”他呻.吟,“滚开……走开……”
向云来朝任东阳走去,而象鼩落地,奔得更快。那种轻快的姿态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它跳上了任东阳的身体。
“我妈妈在深层海域里对他说,”向云来扭头看隋郁,“‘杀死她’,‘如果你见到我的克隆体,请务必,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任东阳的眼睛圆睁,声音仿佛哀吼:“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他嚎啕大哭。
向云来忽然倒下,被隋郁一把捞住。象鼩化作一片轻雾笼罩着任东阳。
这是今天任东阳承受的第三次强行入侵。
他的深层记忆因为被向云来三番四次地翻检,变得混沌不清。向云来穿过比真实泥泞更粘稠的记忆,终于找到了方才那间白色房间。
他化身为任东阳,推门走进去。
眼前的少女和任东阳记忆中的、柔弱瘦小的罗清晨完全是同一个人。当她低下头,不露出那双异常的眼睛,任东阳会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此时的心境跟少年时大不一样。
他已经在王都区里陪着向云来蹉跎了几年。父亲过世时分明想回家,却又被心里“保护向云来”的念头代替,自己的意志始终被罗清晨的理念死死压制,这让他很不舒服。
父亲的死亡曾经让他沮丧,失去父亲曾拥有的东西更令任东阳愤怒。他这种愤怒已经从向云来身上找补了许多,但还不足够。
面对“罗清晨”时,那个从未冒过头的理念开始狂风大作。
任东阳怀中有一把枪。他回到加拿大,总是会随身携带枪支以保护自己。枪里有子弹,而他距离自己的目标这样近。
他把手伸入怀中,用他最擅长的温柔声音呼唤:“Morning?你好,我是你的老朋友。”
退到墙角的少女终于抬头。
任东阳发现,她退到了房间监控的死角。
“我没有朋友。”她说。
连声音都分毫不差。
任东阳的头脸忽然热起来,因为愤怒:抬起头的少女流着眼泪,跟他记忆中的罗清晨楚楚可怜的模样毫无分别。
但这种楚楚可怜只会令他愈发激动。
救我。救救我。女孩站在摄像头下方,无声地蠕动嘴唇,满脸是泪。
好的,我这就让你解脱。任东阳在心中说。
他甚至完全不顾及外头什么都看得见的如猊,直接掏出了枪。
枪口对准“罗清晨”的瞬间,那少女咧嘴笑了。
那是一种令任东阳,甚至令此刻停留在他深层海域中的向云来,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笑。
人类所能包含的最浓重的恶意,都藏在“罗清晨”咧开的、上扬的嘴角里。
第169章
从“罗清晨”身上涌出的精神力, 是气息十分古怪的雾气。
它们浑浊、浓厚,滚滚往前, 瞬息间笼罩任东阳。
任东阳察觉到不对劲时立刻扣下扳机。枪响后,子弹射入墙壁,没有传来人体受伤的痛呼。而任东阳的视野已经被雾气占据并剥夺,他什么都看不见,脑子开始一阵接一阵地疼。
向云来非常具体地感受到这种痛苦的不一般:被罗清晨入侵的时候,任东阳虽然也难受,但疼痛和抽搐并不持久;被这位“罗清晨”入侵, 却仿佛被千百根尖刺透过头皮扎入肉身,而且入侵者在享受这种惩戒般的折磨。
任东阳大叫倒地,失去了意识。
视野一片漆黑, 但听觉还在。倒下后听到的话隐藏在任东阳意识的深处,是他自己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到的。
先是门再次被打开, 周围想起了保护域启动的嗡嗡声,随后是如猊的询问:“他的海域怎么样?”
“罗清晨”回答:“给我多一点时间。”
如猊:“你平时不到一秒钟就能占据别人海域。”
“罗清晨”:“他的防波堤很强悍。奇怪, 他好像保护着自己的海域, 不让任何人进入。”
如猊:“尽可能从他海域里挖出我需要的东西, 好吗?”
这个问句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罗清晨”答应了。如猊离开后,穿刺般的疼痛再度侵袭, 任东阳痛得大叫,猝然从昏迷中醒转。
房间里只有他和那个女孩。女孩俯身,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头发垂落,遮住了任东阳的脸,也遮住了玻璃那边的如猊的视线。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深层海域里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原型吗?”
任东阳掐着她的脖子跃起, 重重把她压在地上。但剧痛再次袭来,他不得不松手,抱着脑袋打滚。银币水母根本无法维持稳定的姿态,房间里两种精神力相互对抗、制衡,而任东阳根本无法看清“罗清晨”的精神体是什么模样。
入侵停止了。但痛楚的余韵还在任东阳海域里回荡。“罗清晨”又问了一遍:“是吗?”
任东阳:“……是。”
第三次入侵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就像“罗清晨”轻而易举地、第三次推开了那扇门,她不需要跟房屋的主人打招呼,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但这一次痛楚并不强烈。前两次原来是她给的下马威。
任东阳的自我意识无法在自己的深层海域窥见“罗清晨”与罗清晨留下的幻影是如何沟通的。向云来不得不离开深层海域,回到诡异的隧道之中。
任东阳哽咽的喘息在隧道中回荡。向云来忽然对他涌起了无限的怜悯。他的海域早已经支离破碎,在他人的反复入侵之中,人的精神世界真的还能够保持永恒不变的清明吗?
那些水母就是最好的证据。在罗清晨嵌入的暗示没有真正爆发时,隋司没有对他注射“阿波罗”时,他的精神体还是正常的。但隐藏的炸弹一旦点燃,炸毁的房屋不可能再修复正常。
“……还不滚吗?”任东阳虚弱地说,“你什么都看到了,包括你妈妈做的事情……还有那个克隆体。”
向云来:“任老师。”
他对任东阳的称呼回到了他们开始交往之前的,半生疏半亲近的样子。
任东阳顿了很久才说:“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至少还是正常的。”
向云来:“但是你把隋郁带到了我面前。”
任东阳:“对……一切就是从他来到王都区开始,变得脱离控制的!”
向云来本想说,怀着恶意把隋郁介绍给自己,任东阳当时绝对不可称为“正常”。但他被任东阳的言辞震惊了:“王都区的斗兽场和饲育所,难道你一直以为是正常的?”
他说完便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任东阳自然也没有回答。
向云来又说:“这不是你的海域,任东阳。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的海域会变成……”
这问题让海域再度急剧动荡。向云来从未在任东阳海域中体验过这样激烈且混乱的海啸,洞壁开始翻滚,无数他看不清楚也无法分辨形状的东西在里头嘶吼、挣扎。即便向云来见过无数怪异海域,此时也有点心惊。
他忍耐着恶心,沿着隧道往前走。
“我知道我妈妈在最后那天,为什么会联系你了。”向云来说,“她想唤醒你关于克隆体的记忆。”